第494章 ——雨亭斩恶战韦赦
狂风卷树,大雨如瀑。
隨著苏尝撑伞自亭外走入。
亭中原本正与徒孙悠然问答的老人,要时如临大敌,豁然起身。
青衫年轻人將伞幕合拢,如握剑般提著手中油纸伞。
雨滴顺著伞骨滑落,从伞尖脱离,一滴一滴朝地面砸落。
迎著苏尝清冷的像是来送別死人的眼神。
娄藐咳嗽了一声,强作镇定,“不知苏公子蒞临,有失远迎。还请赏脸隨老朽去听瀟馆饮一杯清茶如何?”
苏尝淡淡警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不用。我听闻琼林宗总爱暗中钱,请人来问剑自家祖师堂,堪称浩然天下独一份只是大部分被砸碎的祖师堂,都是连琼林宗许多嫡传弟子都误以为真的假象。
今日特意前来,就是想看看,琼林宗的山头之上,到底藏著几座真真假假的祖师堂,又能不能让我拆得尽兴。”
娄藐闻言脸色骤然一凝,心道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其实前些日子在北俱芦洲南端的披麻宗、中部春露圃旗下的渡口,突然单方面对琼林宗实施禁运。
浮萍剑湖、崇玄署杨氏与太徽剑宗门人,又联袂问剑自家祖师堂后,他便就早有猜测。
这些手笔皆出自眼前的青衫年轻人。
只是身为宗主的老人,为了宗门稳定,便想著假装老眼昏,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真相。
一心盼著二十人组织里的大能出手解决这一遗祸。
怎料才过几日,对方不仅未被解决,反而亲自登门,看这架势,是真要彻底覆灭琼林宗。
眼见双方再无转圜余地,娄当即暗中以传音之术联繫真身,询问对策。
他身旁的两个孩童,怯生生打量著杀气腾腾的青衫年轻人。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两人心中共同的疑惑,“祖师爷,他话说得那么难听,你老人家听了不难受,不生气吗?”
清瘦老人笑呵呵传音道,“难受就白难受了,想办法打发这人,让他不耽误我们挣钱就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再望向这位脾气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宗主,愈发佩服了。
难怪他们的山下家族,都说老人的面相一定要柔和,容易有晚福。
孩子忍不住问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祖师爷当真半点不生气吗?”
娄微笑传音道,“怎么可能不生气,如果能杀他的话,肯定早就杀了。
以后等到时机成熟了,可以杀的话,一定杀。
大概是因为老人的神色太隨和,语气很平淡。
哪怕说了好几个“杀”字,还是没让两个孩子觉得有半点杀机重重的气氛。
所以另外一个孩子忍不住出声问那个青衫年轻人,“你跟我们祖师爷,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死仇吗?”
苏尝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前方那副和蔼模样的清瘦老人身上,答道,“这话你该问號称最讲良心、从不赚黑心钱,一身两袖清风的娄大宗主才对。”
在徒孙面前,娄藐依旧装得滴水不漏,摇头嘆道,“老朽实在不记得与苏公子有任何私怨,甚至此前从未见过公子。
如今被公子如此“惦念』,当真是无妄之灾。”
苏尝挑眉,语气带著几分讥消,“你没见过我,可我这一路而来,眼里耳里,却见了不少贵宗修士令人印象深刻的『
好行径”。
隨驾城外天劫落,山水解禁,眾多与世无爭的本土妖族精魅,隨灵气潮汐迁徙,却枉死在琼林宗的捕妖人之手眾多。
这些人,一路上上大肆搜索,手段狠辣,连幼崽都不放过。
被你们琼林宗一位老祖青睞的铁府魏白,更是只因看不得我家小米粒在渡口中表现的活泼,就授意手下人杀死这只曾庇护一方,懵懂善良的小水怪。”
两个孩子皆抬头望向娄藐,眼神中满是震惊,自家宗门在外,竟有这些恶行?
被两双还算清澈的眸子凝视著,老人强笑道“世上的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本就没那么分明。我宗捉妖不过是桩生意往来。
我宗捉妖只是桩生意往来,苏公子因为养了只鱼怪,心上的那桿秤就偏向妖族,对这等畜牲同情,就有些谈不上公平了。”
苏尝摊开自己的左手,上面有六道始终没抹去的疤痕。
他右手抖了抖手腕,將伞面上的雨水尽数抖落后,提伞指著这个仍自诡辩的老人,“买凶杀人,让中土无面人屠六城,铸民怨箭矢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你也配提公平?
我此次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那六城百姓的冤魂报仇雪恨!將你们琼林宗这批真正的畜牲,跟那些无面人一样,送进鄯都里明正典刑!”
话音落,青衫年轻人身后轰然打开一道漆黑的鄯都大门。
森冷阴气瀰漫间,一个个受刑无数、身形淡薄的无面人魂魄,被城隍沈温与鬼域谷的蒲、范云萝等人押出。
伽锁套颈、铁链拖行的他们,狼狐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些曾在山上高高在上、出手狠辣的中土刺客,此刻没了半分往日的凶戾。
入了鄯都罚恶司,他们早已尝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任凭生前多凶狠,在鬼域谷那些活了千年的城主面前,都成了待宰羔羊,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受尽苦楚。
即便其中有仙人境修为的魂魄,在鄯都酷刑之下,也早已被磨去所有傲气,只剩不住的颤抖与求饶,悽厉的哀豪求饶著,“伽锁太重,祈望鬆些啊—”
“魂针太深,求司主拔去几根——”
“好痛好痛,我已知错,愿指认琼林宗一眾人,並奉上所有秘术和无面人消息,只求尊上赐我早日解脱—”
娄藐望著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
他太清楚这些无面人曾是何等人物,更明白仙人境修士的韧性。
可连他们都撑不住螂都的手段,自己若真落到这步田地由此及彼,娄藐镇定终於破功,色厉內荏地喝道,“苏尝,这里是浩然天下,山上宗门赏罚惩处事务,皆由文庙做主,你没有资格审判我这个一宗之主!”
苏尝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我杀过的儒家圣人,早已不止一两个。今日他们不来便罢,来了,便与你一同去鄯都做客!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惊雷炸响。
在让人毛髮耸立的雷声中,青年手中油纸伞猛地划过一道刺眼电弧,快得只剩残影。
只听“噗”一声闷响,平平无奇的伞尖便如利刃般直刺而出,精准钉穿娄藐眉心。
这位玉璞境修士甚至没看清动作,就被伞杆牢牢钉在身后的亭柱上。 鲜血顺著透颅而出的伞尖汨汨涌出,像刚才的雨水般,一滴滴沉重地砸在地面,溅起细小的血。
苏尝冷眼看著娄藐,淡淡开口道,“你猜你的真身,会不会来管你这具阳神?”
神魂被伞上阴气锁住、半点逃脱不得的娄藐,痛得面容扭曲,从牙缝里挤出求饶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陈平安的本命瓷给了谁,琼林宗所有生意、积蓄也可以全给你!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到了这时候,这位琼林宗的宗主还想著做交易。
青年一声冷呵,“进了鄯都,该说的,你照样会说。”
娄心头彻底绝望,悔恨自己当初不该惹上这个不讲情理的杀星。
他身后两个孩子望著这血腥一幕,嚇得浑身发抖,死死著衣角不敢动弹。苏尝没让他们离开,他知道,这一课能让这两个还没被琼林宗习气污染的孩子记一辈子。
分清什么能做,什么绝不能碰。
因为这世间,还有他这般人。
突然,娄放弃了挣扎,死死盯著宗门地界边缘的山水之间,眸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期盼。
苏尝也转头望向北方,感应到那股越来越近的磅礴气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主果然来了。”
不远处,一道高大人影衝破雨幕,手持长枪踏空而来,枪尖直指亭中青衫青年,厉声大喝,“苏尝!敢不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堂堂正正?”
苏尝笑一声,手腕猛地一拧。
只听“膨”的清脆一声,被伞钉在柱上的娄藐头颅直接如熟透的西瓜般炸裂成数瓣,红白之物到处飞溅。
青年隨即手腕一挑,將娄藐残余的魂魄像丟垃圾般甩向鄯都大门,大门瞬间闭合,將那点残魂彻底吞噬。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身,手中油纸伞滴落的血珠与雨珠混在一起,眼神冷冽地看向那持枪之人。
人的名,树的影。
不算那位尚未捨弃水法、雷法,仍在等待时机以火法证道的火龙真人。
韦救无疑还是北俱芦洲明面上最接近十四境合道的存在。
回溯其修行之路,中五境时,他便展现出碾压级的实力,堪称横扫所有对手,次次都能连战连胜。
飞升境之前的玉璞、仙人两境,更是他杀气最盛、杀心最重的阶段,与人频繁捉对廝杀,战绩也在当时上五境修士中冠绝第一。
所以这位自號三十七峰主人的韦赦,很长一段时间被誉为三千年前的人间第一天才,是举世公认的“上古以降,仙材第一”。
他隨便拎出哪个头衔和战绩,都足够让一位普通飞升境修士都觉压力。
但苏尝面色如常。
正如学生崔东山对小丫头裴钱所说的那,苏尝与谁问拳问剑都不怕。
怕他个卵!
修了撼山拳,手握革天剑,哪怕三教祖师当面,他也要递出手中拳剑!
当然苏尝也没有盲目自大。
山巔斗法,大修士谁都有几手压箱底的杀手,怕就怕一些个出奇不意的偏门招。
这一路上,他也吃了不少亏,多次被怪招弄得灰头土脸,甚至受伤影响道行。
比如鬼修姑苏借高承之躯,以魂魄秘法將他心口刺穿。比如那位红粉道主藉助无面人的屠戮,炼製出的民怨箭。
当然,与他为敌的,吃亏更大。
苏尝隨手甩袖,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劲,裹住两个早已嚇傻的孩子,像掷轻物般將他们送到山下安全处。
隨后,他迈步踏出凉亭,青衫衣摆在风雨中猎猎飘舞,但他的身影却始终巍然不动。
苏尝深吸一口气,身形骤然挺直,仿佛肩头瞬间卸去千万斤重担。
先前登山时,他一直以气盛境修为示人,即便动手斩杀娄藐,也只將实力压在归真境巔峰。
此刻才真正完全展露出半步神到的武道修为。
隨著苏尝重重一踏,脚下的整座山峰立刻为之轰然震颤哀鸣,漫天倾泻的雨丝也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下一刻,青衫年轻人的身影,便如离弦利箭般冲天而起,直扑天上持枪而立的韦赦真身。
望著疾冲而来的苏尝,韦赦眼神一凝,当即沉下心神,一缕念头瞬间融入琼林宗大阵隨著这座与山水天地相融的大阵全力轰然运转。
琼林宗地下宝库里,那堆积的不比地上山峰逊色的神仙钱,以及各类珍稀法宝、修炼材料,便如被巨鯨吸水般飞速消耗。
剎那间,琼林宗方圆千百里地界,皆有液態般的浓郁灵气汹涌蒸腾,逆流而上的灵气潮涌,声势比天上的雨幕还要浩大,甚至硬生生衝散了漫天雨帘,让天地间只剩白茫茫倒流的灵气瀑布!
当灵气潮涌攀升至顶峰,四周空间剧烈扭曲,天地似在倒转一般。
布设小天地这种勾当,对韦赦而言本就信手拈来。
此刻有海量灵气加持,他更是犹如合道天地一般,悬於天穹之上,俯瞰眾生。
一座充盈著澎湃灵气、只受他掌控调动,而对於苏尝来说,却是无法之地的洞天,就是韦救精心选择的最好战场。
他相信,只要在此地胜过苏尝一筹,重立合道信心与气势,便能借这灵气潮涌之势,当场破境!
苏尝抬头警了眼头顶如怒海般奔涌的灵气潮汐,目光隨即落在前方凭空显现的三座大山之上。
一座王屋,山巔悬著一轮血红圆月,山间血雾繚绕,隱约可见无数道哀豪的人身虚影。
似是由方千凡人与修士的怨念凝聚,化作“森罗”之相,应是拿来专克苏尝匯聚的人心心念的。
一座太行,山体遍布密密麻麻的镇山石碑,石碑有的金光璀璨如烈日,有的银霜流转如皎月。
数千座镇山碑合在一起,隱隱有“封山”之意,试图封禁苏尝周身气劲,让他难以施展撼山拳。
还有一座镇狱,通体漆黑如墨,山形厚重压抑,似有无数锁链从山体延伸而出。
缠绕著阴寒煞气,看起来正是针对苏尝的鄯都鬼门与阴神所设。
要以“压胜”之术困锁其召唤鬼域谷小天地的可能性。
看看这处心积虑的布置,苏尝微微皱了皱眉。
確实有些难缠。
不过身陷此境,也不全是坏事,刚好拿来砥礪武夫体魄与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