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祖师堂內南北合
济瀆水正领命离去后。
苏尝与李柳继续走过剩余台阶,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登上古城之顶。
眼前是一座占地十余亩的白玉高台。
高台地面雕刻著十六条团龙。
每条龙身躯都被铁锁捆绑,刀刃钉入脊柱,姿態尽显痛苦挣扎,全无世间龙璧的祥和气象。
李柳毫无忌讳地踩在蛟龙身躯与头颅上,向苏尝解释道,“这些都是陈年旧帐里的刑徒罪臣,早已不是正统真龙之身。”
远古时代,真龙司职天下行云布雨。
既能凭此积攒功德、获封赏赐,亦会因瀆职受罚。
轻则在斩龙台抽筋剥皮、断爪砍头、拘押元神。
重则领受斩刑,拋尸投水后鲜血浸染山川,进而衍生出诸多真龙后裔。
苏尝打量了一眼地上的龙纹,轻声问道,“好像没几条活著了?”
李柳点点头,“大多抵不住光阴冲刷,早已死透,只剩下三条奄奄一息。
这龙璧既是牢笼也是庇护,洞天若碎,它们也难逃一死。
所以它们就成了水龙宗的护法,大敌当前时,得祖师堂令牌法旨便可暂离牢笼参与廝杀,还算忠心。
水龙宗也一直好生供奉,每年添补水运精华,帮这几条打回原形的老蛟吊命。”
接著她轻轻了脚。
高台四方顿时浮现十六条云雾凝聚的雪白蛟龙。
它们头颅凑近高台,宛如一条条渡船,李柳笑著道,“骑乘它们可无视小天地禁制,顺利进入龙宫洞天上层,也算是水龙宗的头。”
她率先踏上一条蛟龙头颅。
苏尝依样跨上另一条云雾白龙,稳稳站定。
十六条水运化成的雪白蛟龙缓缓升空。
破开云海时,苏尝依稀能警见天幕悬著一粒金光。
李柳驾驭蛟龙来到苏尝身边,“头顶那粒金光,是济瀆中祠庙香火精华凝聚的大日雏形,是水龙宗修士的修炼根本之一。
可惜胚子打磨得太过粗糙,按如今香火的积赞速度,再给他们一万年也难在洞天里自造日月成功。
比抢醇儒陈淳安肩头上的日月还难。”
苏尝仰头望去。
只见高不见天、下不见底的云海。
除了金光之外,还有一粒更加渺小的寒芒。
想来那就是水龙宗初代修士以香火铸就的雏形月亮。
他嘆了口气,“就这样的状况,后人还有心情分化成各行其道的南北两宗。”
李柳闻言了眉头,心中对某位负责水龙宗事务的水正更加不满。
一直没有跟青衫年轻人断过联繫的她,知道北俱芦洲如今已到了官子阶段。
大源王朝崇玄署杨氏和水龙宗,应是最后两颗棋子。
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差错,但因为某位水正的怠情,导致还需要苏公子出面弥合。
是,她之前是说过,看著此处香火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只不过李柳“无所谓”,是她的事。
你李源一个小小水正也无所谓了千百年,算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苏公子还乐意与李源多聊几句。
在先前见面的时候,她就要一巴掌下去,让李源金身粉碎,化作水运重归济瀆了。
换一个愿意对水龙宗倾力庇护的新水正,水龙宗只会更加感恩戴德。
约莫一香后,云雾蛟龙轻轻一晃,四爪贴地。
四周云雾散去,视野豁然开朗。
苏尝发现自己立於云海之上。
低头可见一座雄城建於巨大岛屿,宛如王朝京城。
周边青山环绕、宝光流转。
城外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古建筑依山临水,如眾星拱月护卫中央雄城。
更远处碧波千里,一望无垠。
云海间还悬停著一艘艘碧绿符舟,小如乌篷船,大如楼船战舰。
苏尝驻足不前,望向远处岛屿之间。
忽有一架华丽马车,跃出湖面。
马车之上,並无马夫驾驭骏马,只站著一位身材修长的美妇人。
马车朝著苏尝这边直奔而来,没有直接登岸,而是停在岛外的一里外。
唯有那位高髻妇人走下马车,走向岛屿。
那妇人撤去了障眼法,露出了原本模糊不定的面容和一双金色眼眸。
明显是神之身的妇人走到苏尝与李柳身前。
如果不是后者的眼神示意,她几乎就要下意识地跪伏在地。
妇人犹豫了一下,向两人施了个万福大礼,“避暑行宫,南薰水殿侍奉神女沈霖,见过尊上,见过苏公子。”
南薰水殿是龙宫洞天诸多水神之首,神女沈霖司职龙宫洞天风雨流转。
习惯了对人言语时正视对方的苏尝,发现了这位水神娘娘的真实面容。
其如青瓷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缝。
一旦定晴细看,就显得有些骇人。
显然这位水神娘娘的金身已是发可危的境地,心中瞭然的苏尝,没有故意移开眼神,仍是客气地称呼了一声沈夫人。
沈霖有些惊讶,隨后自嘲地笑道,“苏公子不必如此,若是小神这幅尊容惊嚇到了公子,才是大罪。”
苏尝摆摆手,“无妨,我不会以貌取人。”
一旁的李柳淡淡道,“既然你来了,便为苏公子安排一处安静地方。”
沈霖轻声道,“山岛水运灵气充沛,空置百年,可以让苏公子在那边下榻。
而且距离行宫旧址也不算远,乘坐符舟,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李柳点点头,“费心了。”
难得被夸奖的沈霖有些懦懦不安,心里很不踏实。
她此次拋头露面,多少有点冒险。
与李源一样,先前这位江湖共主进入洞天,就让她这个南薰殿旧人在冥冥之中,生出一丝心神感应。
但是她不敢擅自追寻对方的踪跡。
只好等到对方主动露面,才小心翼翼找到了这边。
她又小心问道,“是否需要为水岛安排一些手脚伶俐的婢女?” 李柳警了一眼她后,淡淡说道,“问我做什么?问苏公子。”
还没转过弯的沈霖便立即转身询问苏尝。
苏尝看了一眼杨柳依依的少女,隨后笑著说道,“不用这么麻烦。”
沈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心中十分懊悔自己刚才的多嘴。
明明尊上与这位看起来感情甚好,自己干嘛非要提议放婢女进去当灯泡。
自觉言多必失的她,带著两人走向一艘楼船。
登船后,不见动作,也不见渡船有任何修土,渡船便自行启程。
这艘楼船去如飞剑,到水岛渡口后,直接悬停在一座空无一人的仙家府邸广场上。
当三人下船落地,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三人一起跨过门槛。
沈霖介绍道,“水岛除了这座修行府邸,还有几处胜地。苏公子閒暇大可以隨便瀏览。”
李柳与苏尝一起走在府邸中,听著沈霖介绍几处胜地。
等走到升仙碑时,水正李源早在此处束手而立。
苏尝笑著问道,“水龙宗祖师堂那边如何?”
李源简明扼要的回答道,“已经召集齐了。”
李柳了他一眼,“李源,你也就只剩下点苦劳了。”
李源苦笑一声,不敢回应。
苏尝与李柳说了句去去就回,便率先迈步出发。
沈霖看了眼李源,后者赶紧使了个眼色,她这才与那位苏公子並肩而行。
然后李源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修忽远游,身形縹緲清淡如云烟。
济瀆北方的水龙宗祖师堂內。
得到龙宫洞天那边的传讯后,宗主孙结立即就召集了所有祖师堂成员。
能赶来紧急议事的,除了一位元婴闭关多年,其余一个没落下。
水龙宗祖师堂的十六把座椅,除了左首椅子是歷代宗主落座。
右首座椅,几乎从不见人出现坐下。
这个规矩,水龙宗祖师堂创建有多少年,就传承了多少年,雷打不动。
水龙宗任何一位供奉、客卿问及此事,水龙宗修士都讳莫如深。
关於龙宫洞天大门自己关闭的事情,情况很简单。
孙结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
有位贵客入城登上那条白玉台阶,然后那位水正就关闭城门,隔绝天地。
召集大家来,是那位贵客要替龙宫洞天真正的主人,与他们谈一谈有关水龙宗的未来。
这话一出,祖师堂內,人人神色凝重。
水龙宗南宗的主事人邵敬芝,是一个气態雍容的妇人。
此时她提议道,“宗主,不如我立即赶去趟洞天渡口处的云海,去问一问?”
孙结皱眉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邵敬芝神色鬱郁。
说句难听的,眼下这处,哪里是什么水龙宗祖师堂。
所有有座椅的修土,看似风光,实则连同她和宗主孙结在內,都是寄人篱下的尷尬处境!
一位双手拄看龙头拐杖的老姬,闭看眼晴,半死不活的打模样。
她坐在邵敬芝身边,显然是南宗修士出身。
这会儿老嫗撑开一丝眼皮,稍稍转头望向宗主孙结,沙哑开口道,“孙师侄,现在真正需要顾虑的,是会不会影响到今年的金篆道场和之后的水官解厄法会。
我们龙宫洞天,向来以安稳著称於世。
此次接连两场盛会,不谈我们水龙宗的山上好友,还有大源王朝在內诸多帝王將相的参与。
一个不慎,就容易丟了宗门在山上山下的顏面,不如乾脆让敬芝去问一问南熏水殿的沈夫人。”
坐在对面的几位供奉,对这个老婆姨有些佩服。
只是元婴境,在水龙宗就敢见谁都不顺眼。
仗著辈分高,对宗主孙结一口一个孙师侄。
对自己南宗一脉的邵敬芝,便透著亲昵。
亏得孙结度量大,若是別人来坐这个水龙宗头把交椅,早將那个老婆姨一张老脸打得稀瓷了。
就在孙结刚要说话的时候。
对面那张椅子旁边,点点金光浮现,最终聚拢成为一位面容年轻却神意枯稿的少年。
正是济瀆水正李源。
孙结站起身,行了一礼。
李源也还了一礼,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那老姬猛然睁眼,颤声道,“李郎?可是李郎?”
李源有些感伤,看了白髮苍苍的老一眼,他没有言语。
老姬竟是直接红了眼眶,不再双手拄著龙头拐杖,轻轻將拐杖斜靠椅子。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抚了抚衣裙,然后低头看著自己的乾枯十指,小声上喃道,“李郎风采依旧,可惜高老了,太老了。
不见之时,翘首以盼,让人等得白了头。
见了,才知道原来见不如不见。』
在场其他长老和供奉脸色玩味。
咋的。
一个风度翩的少年郎,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姨,双方早年还有一段姻临不成?
在水龙宗出了名性情乖张的白髮老嫗,望著李源愜愜出神,神色柔和。
依稀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有个孤僻內似的小女孩,长得半点不可爱。
还喜欢一个人晚上踩在水波之上逛盪,怀揣著一大把石子,一次次砸碎水中月。
有个爱扮鬼的少年人,时不时会来嚇她。
李源没有看她,只是弯腰恭请著什么人。
剎那之间,又是两道身影出现。
一道身影同样由金光凝现,正是之前南宗邵敬芝要寻的水神娘娘沈霖。
而另一个身影,则是一位青衫年轻人。
他出现在祖师堂內后,十分从容地似四周点了点头后,便逕自坐在了空著的首位座椅上。
虽然对方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但看水正与水神娘娘侍立两边的態度。
邵敬芝在內所有人,都知道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