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后路
確认苏尝依旧將应对蛮荒天下入侵的大战放在第一位。
老秀才心中不禁感嘆万千。
儒家先前那些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难称光彩。
即便苏尝与儒家就此彻底翻脸,不管不顾问剑学宫,论起道理来也占尽上风。
可眼前这年轻人,终究是守住了最初的本心。
循著那条以护佑浩然百姓为己任的大道坚定前行,將个人恩怨暂且搁在了旁边。
老秀才沉默片刻,缓缓伸出手,重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目光恳切而认真,“小齐没有选错人。”
苏尝笑了笑,没有接话。
有蛮荒天下虎视,他確实不愿现在便与儒家掀起內战。
那样只会让妖族坐收渔利,让浩然生灵涂炭。
但等这场大战落幕,谁坚守大义,谁罔顾苍生,天下人自会看得分明。
届时他会携著浩浩民心,走下剑气长城,带人问剑中土学宫。
老秀才又拍了拍苏尝的肩膀,说了一声要回去收拾收拾自家人后,身影便消失不见。
他离开之后,一直远眺,未曾近前的纯阳真人转瞬间便来到了这处山巔。
待这位风神瀟洒的长背剑道士飘然站定,青衫年轻人立即拱手见礼,“谢过真人先前出手相助。”
先前苏尝虽借孙道人一剑斩开佛国缝隙,却还未来得及逃离,天幕便已大开。
幸得吕品在张脚催动否黄旗进入天幕的关头拦阻了片刻,才没让他深陷佛国之中。
不过苏尝也有点疑问。
早在张脚现身之时,他便悄悄用心念联繫了贺小凉。
原以为陆沉会帮忙,没想到来的却是吕品。
面对苏尝的感谢,道人微微一笑,摆摆手道“贫道曾与白骨真人同游白玉京青翠城,比较投缘。
此外別有一番境遇,算是欠了陆掌教一份人情,如今正好还上几分。
而且我来帮忙,也不全为还人情,还有一事相求苏小友。
对於自己为何而来,吕品没有任何掩饰隱瞒,没必要。
苏尝好奇问道,“不知道长所求何事?”
吕品说道,“请小友为我护道一场。”
苏尝疑惑道,“以前辈如今的境界,真需要我来护道?”
纯阳吕品或许未必能身天下十豪之列,但退一步成为候补之一,却是毫无悬念。
毕竟是能够说出“一粒金丹在吾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的修道之人。
陆沉对他的评价也极言其能。
“柳七和周密的柳筋境,一个率先开闢道路,一个又垫了几块台阶。
洲韦赦的元婴境,与青冥天下在此境斩炼三尸的姚清,难分高下。”
“而吕品金丹第一,天下无双。”
面对苏尝的疑问,吕品点头道,“贫道现在完全不担心苏山主能否胜任,就怕苏山主护道护得太过尽心尽力,贫道自己反而无事可做。”
吕品之所以让苏尝当护道人,当然不是吕品只能找到苏尝一人而已。
独自行脚天下,云水生涯三千载,吕品还是有几个道友的。
就像同在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便是他投缘多年的好友。
只是先前拜访时,火龙真人对他也明说了。
若只是想省心省力的走一遭,以贫道如今的境界,当仁不让。
但要说砥礪道心,再寻新路,就得另寻他人了。
由他这样的老人护道,费力转修的所得必定不高。
苏尝问道,“道长能否细说护道一事?”
吕品警了一眼正幽幽转醒的彩雀府三人,以心声道,“贫道当年道途走得太急,致使道心不够圆满。故而寻了一处地方,准备以转修之身砥礪道心。”
这种转修护道之事,苏尝並不陌生。
当年在藕福地,姜尚真化身春潮宫周肥,便是为了帮鸟瞰峰陆舫勘破情字关隘。
浮萍剑湖丽彩让弟子荣畅给隋景澄护道,亦是同理。
苏尝好奇问道,“道长准备去何处转修?”
吕品说道,“人间唯二的洞天福地衔接之处。
如今五座天下里,除了莲洞天与藕福地相接,另有一处是头等洞天与中等福地相连,歷来有『头重脚轻”之说。
那处门禁极严,关隘重重,贫道能去歷练,还是道祖从中韩旋才得以网开一面。
道祖也明言,破例必有代价,只是未说代价究竟是什么,只让贫道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苏尝点头,心中暗自思付。
中等品秩的福地里面,恐怕链气士数量不多,境界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
还是那处头等洞天需要在意。
所以他又问了个关键问题,“前辈可知,洞天里是谁在主事?”
吕品犹豫了一下,说道,“贫道也只有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给不了太多內幕。
只晓得三教祖师最早只在那里订立了些规矩,並不插手具体事务。 听说真正管事的只有几位,各有神號。”
登天一役改天换地后,部分远古神灵如封姨等得以保留神位。
但三教祖师绝不可能放任这批神灵散落在天外。
否则一旦旧天庭共主登天、招引诸神归位,导致条条大道渐次崩塌,人间便会大乱。
別说风调雨顺,恐怕连四季更替都成奢望。
所以这批倖存的远古神灵,连同隨四座天下一同孕育的崭新神灵,其“金身”便都被固定在那座洞天福地衔接之处。
也难怪吕品会说那里“门禁极严”
吕品建议道,“那边规矩重,小友可能需要与贫道一般,暂时忘却前身。
若是不放心,不妨只以分身进入那处福地,想来也够用了。
那边时间流速慢,不必著急,等你哪天真正得閒,再去帮忙护道便是。
我儘量爭取不耽搁小友太多的修行光阴,还有劳小友费心了。”
见这位纯阳真人如此客气,苏尝笑著摆手道,“这没什么好为难的,护道何尝不是修道。”
吕品抚须笑道,“苏小友若是如此说,那贫道可就真要与苏小友半点不见外了。”
苏尝点头道,“不必见外。希望结果就是一场护道,我没有什么功劳,却有微薄苦劳。”
吕品会心一笑,“果真如此,最好不过。”
此语言外之意,寓意极好。
苏尝护道越是轻鬆,越是不必亲身入局,出工不出力,自然就意味著吕品的这场重修越是顺遂。
吕品从袖中摸出一只不起眼的黄綾袋子,递给苏尝,大略说明这只袋子里边的情况,“十来样物件,各自分门別类装著。
除了浩然、青冥大岳的五色土,还有几件不算贵重却也不常见的法宝。
回头苏小友自行清点便是,权当是接下来那场护道的酬劳。”
苏尝伸手轻轻推回那只袋子,婉拒道,“无功不受禄,等到將来哪天护道功成了,前辈再谈此事不迟。”
“只是定金。以后那份,届时另算。”
吕品將那那只袋子交到苏尝手上,微笑道“来时路上,陆道友说送礼,尤其是给苏小友送礼,最好是一件件分开送,显得礼足情意重。
贫道嫌麻烦,便免了这许多讲究。”
苏尝却还是没有收下袋子,而是看了眼晃悠悠醒来的彩雀府三人一眼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甲丸。
正是先前张脚佛身所化的魁梧老者身穿的祖宗经纬甲。
他望向吕品道,“不知真人可否擅长练物?我想修復此甲,並以其为蓝本,委託彩雀府生產制式甲衣送往剑气长城。”
吕品闻言微微一,隨后讚嘆道,“如此,自然不能不助小友一臂之力。”
中土神州。
文庙今日破天荒关起门来议事。
难得回来一趟的老秀才,先与文庙副教主、学宫大祭酒和那拨中土书院山主,大吵一场。
后来亚圣留在浩然的身外身,乃至礼圣真身都到了。
老秀才直接说咱们读书人,不但得关起家里大门吵架,还要再关书房门,不然我是不怕有辱斯文。
各位却是一位位斯文宗主,太过有辱斯文,让晚辈们看笑话。
所以最终除了三位圣人,其他人都离开文庙大门,乖乖站在外边广场上等著消息。
反正到最后,两位副教主、三位大祭酒和十数位书院山主,就看到一幕。
三位圣人联袂走出那座文庙,原本老秀才与亚圣走在礼圣两侧。
不曾想老秀才一个行云流水的放缓脚步,挤开亚圣,大摇大摆居中而行。
所幸礼圣微笑,亚圣不怪,就这样由著老秀才逾越规矩一回了。
但老秀才依旧是老秀才,没有恢復文圣身份,神像更不会重新搬入文庙,不会陪祀至圣先师。
最后被警告安守本分的眾人散去。
只有老秀才一个坐在台阶上,好像在与谁絮絮叨叨,家长里短。
老秀才与人诉苦,从无愁容。
何况老秀才这一天,诉苦不少,显摆更多。
一位被奉为至圣先师的老者虚影,就坐在老秀才一旁。
老人倒是想要离开忙事情去,只是被老秀才死死著袖子,没法走。
老人只得轻轻扯了扯袖子,示意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便直接侧身而坐,单手变双手扯住袖子,“再聊会儿,再聊会儿!这才聊到哪儿。
老头子,你是不知道,小齐选中的这个学生,在找媳妇一事上,更是比他先生,比他先生的师兄,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多矣!
连那位前辈,都跟他特別的亲昵—”
老人无奈打断他道,“那位前辈在天外就砍你一剑,真是比较客气了。”
老秀才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道,“我在地上胡说,那位前辈应该没空找,老头子你和老三在天外可多担待一些。”
老人嘆了口气,准备离去,再说下去,他就有点想动戒尺了。只是在他淡薄身影即將消失之前。
老人又轻声道,“別忘了早日找到白也,开闢第五天下,给我们儒家留条后路。”
老秀才闻言嘆息一声。
虽然有道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可若是没了初心。
存人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