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骄骄烈阳心如冰
南苑国的京城,街道交错纵横,
苏尝漫步於一条小巷之中,抬手轻轻摸了摸肩膀。
旁人感觉不到的低垂天幕,仿若直接压在他的双肩之上。
將他体內的灵气几乎完全禁,就连脊背上的银蛟也动弹不得。
胸口处那道兵家老祖留下的拳印,也像是被完全激活了一样,无法像外界时那样隨意断开接触。
如山岳的拳印把金龙气机死死压制在山下,只露出头角崢嶸。
观道观老道人看起来確实是不想让苏尝插手此间多余事情。
不过背负著三座大山的少年,脸上的神情依旧从容不迫,似是在閒庭信步一般。
他只是偶尔抬头,望向天上那烈烈骄阳。
隨后又继续循著心口处拳印的颤动指引,朝著一条大街走去。
同一时刻。
有个飢肠,枯瘦黑的小女孩,在烈日下走得满头大汗。
衣衫破败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处权贵扎堆的清河坊,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豪华宅邸的后门。
她蹲在一棵大树的绿荫下,抬头看著天空那轮骄阳。
天上的太阳,就像掛著一个大灯笼,亮晃晃的。
四时运转,天地变换,似乎都离不开它。
不过,她只喜欢冬天和春天的太阳。
而且,要是一年四季天气都不冷,她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它了,甚至巴不得天上从来没有过它。
之前不喜欢是因为这烈日造成的大旱,接著大疫,才让她不得不跟著父母逃难。
现在是因为有了它,天就太亮了,她做很多事情,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比如偷吃东西。
只是世界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烈阳依旧高悬於天际。
那份光明与灼热,看得她双眼流泪。
可是女孩神色依旧冷冷的,心想今年又该大旱死很多人了。
千里之外的边塞。
一个白净少年和一个金裙少女,走过乾旱的田地。
路过一家农户,小文想要敲门问问路。
却听见里面有个老翁正在磨刀,父母已经饿死的小女孩在內哭喊道,
“爷爷,莫砍我吃肉,因因给你捡柴呀!”
南苑京城。
眺望太阳的小女孩默默收回视线,擦了擦被太阳灼出来的眼泪。
很快,她蹲守的这座宅子的后门就被人悄悄打开。
从狭窄的门缝里,溜出一个与枯瘦女孩年纪相仿的同龄人,是个粉雕玉琢的富贵小千金。
小女孩穿著华美,吃力地抱著一只小木盒,跑得大汗淋漓。
她来到枯瘦女孩身前,笑容灿烂,“送给你的礼物。”
盛夏酷暑,小木盒上有些水渍渗出。
枯瘦女孩皱著眉头接过木盒,捧在怀中,一手推开盖子。
对面的漂亮小女孩开心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吗,咱们在去年冬天一起堆了这个雪人。
我让府上的人放在了冰窖里头,今天故意拿出来送给你的,喜欢吗?”
枯瘦小女孩低著头,死死盯住那个小雪人,看不清表情。
从王侯勛贵之家走出的那个漂亮丫头,还在那边邀功似的,天真烂漫地追问喜不喜欢。
乾瘦小女孩缓缓抬头,问道,“吃的呢?”
漂亮丫头哎呀一声,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然后她哭丧著脸,不断道歉“等会儿我马上就要跟爹娘一起去寺庙烧香祈福。
今儿不能带给你吃的东西了,对不起啊—”
枯瘦小女孩扯了扯嘴角,低头又看了眼小木盒里头的小雪人。
啪一声。
木盒“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漂亮小女孩滋然欲泣,赶紧蹲下身去。
枯瘦小女孩也跟著蹲下,只是伸手捡起墙根的一块石子。
她又看了眼那个在木盒中碎成两半的小雪人。
然后她高高举起手,准备朝著一身锦绣衣裳的女孩使劲砸去。
不远处,苏尝心口处的拳印微微颤动。
顺著其中气息,他眉望去。 恰见那枯瘦女孩弯腰捡起石块,脊骨如受伤的幼兽般弓起。
像极了他初遇陈平安那日,泥瓶巷尽头那道紧草鞋的瘦小身影。
一阵清风拂过。
当那个漂亮小女孩抬起头,挤出笑脸,想要对好朋友说没关係的时候。
却惊讶发现身前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对方穿著一身青衫,腰间掛著一只银色小葫芦,长得还挺好看。
小女孩眨了眨水润眼眸,发现自己的好朋友,被那位少年紧握著右手。
她稍稍偏过头,望向乾瘦女孩的目光中充满疑问。
似是在说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好看的哥哥笑著对她指了指后门方向,说道,
“你先回家吧,你看,有人在等你了。”
漂亮小女孩回头,果然管家赵爷爷已经找来了。
她捧著小木盒,有些犹豫。
不知道是该送给她的玩伴,还是拿回家继续藏在冰窖里。
好在那个陌生人又替她做了决定,
“拿回去吧,在外边留不住的,化了多可惜啊。
你们可以等到今年冬天下雪了,再把这个小雪人堆成大雪人。”
小女孩使劲点头,抱著小木盒,跟已经认识了將近两年的好朋友,告別离去。
枯瘦小女孩默不作声。
等锦衣小女孩转身离开。
苏尝才鬆开枯瘦女孩的手,轻声道,“把手里的石头丟掉。”
后者用稚嫩的嗓音“哦”了一声,然后就是石子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动。
显然女孩手中的石子还不小。
苏尝看著这个眼神冰冷的枯瘦孩子,
“你们两个明明关係不错,就因为对方这一次没有带食物,就要杀人?”
小女孩仰起头,反问道,“你管我?”
苏尝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宅邸后门那边。
貌似和蔼屏弱的老管家,刚好牵著小主人的手跨过门槛。
老人转头向苏尝这边看来,两者视线交匯,
苏尝轻轻点头致意,那人略作犹豫,点头还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今天苏尝不出现,这个枯瘦孩子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且这位老人,显然也不愿意招惹一位看不出深浅的同道中人。
所以他主动给予善意,选择不再惩罚那个不知感恩的贫苦小杂种,任由苏尝处置。
苏尝看得出他的意思,收回视线,对孩子说道,
“以后別再来这边了,不然你会死的。”
小女孩咧咧嘴,不说话。
只是朝老人消失的方向和那高墙大门,狠狠吐了口唾沫。
做完这个充满怨恨的小动作后,本就飢肠的她愈发飢饿,更加有些头晕目眩。
苏尝转身离去。
她犹豫了一下,悄悄跟著。
只是儘量沿著墙根行走,別说靠近路中央。
她甚至不想让路上的马车和行人,多看自己一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没依靠的孤儿,不小心惹恼了这些人,真的会死的。
至於为何不怕前方的那个青衫少年。
是因为她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很亲近又熟悉的气息。
那种感觉就像是真正的父亲或兄长一样。
而且女孩自年幼记事起,就已经看过了不少坏人做坏事。
有些是对別人,有些是对她也偶尔看过好人,但在这个世道始终不得好报。
还有很多好人最终变成了坏人。
她还曾经遇上过一个大半天提灯笼逛盪四方的老疯子。
那老疯子信誓旦旦的对她说。
世道太黑,不提灯笼就看不到路,见不著人。
对於恶意与善意,她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谁可以惹,谁不可以,她掂量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