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黄沙滚滚拍城来
驻扎在百里之外的妖族大军,数量愈来愈多,如蚁攒簇,
但这些妖族聚集之后,反而主动停下了攻势。
连平日的骚扰都不再做,好像在等待什么。
剑气长城就这样迎来了难得的安寧。
不打仗的剑气长城,其实也很安详,也会有高门府第外边的车水马龙,小街陋巷里边的鸡鸣犬吠。
一条並不太宽广的陋巷里,匠人和帮閒们忙忙碌碌,给新开的店铺装修填补货物。
身为东家的苏尝,就坐在一间生意旺盛的酒铺门口板凳上,晒著日头。
如今酒铺生意实在太好,掌柜叠嶂便打算多雇一些人手。
起先她很怕自己这样做多钱,又会被认为是想偷懒。
便做好了被教训一通的心理准备,小心翼翼与东家说了想法。
不曾想东家点头说可以,確实该这么做。
叠嶂便觉得自己做生意,还是有那么点悟性的。
有了这么个打算,叠嶂便与帮短工的张嘉贞商量了一番,少年答应以后就在酒铺当长工了。
除了灵犀巷张嘉贞,还有个蓑笠巷的同龄人蒋去,私底下也主动找到了叠嶂。
后者希望能够在酒铺做事情,
还说他不要薪水银子,能吃饱饭就可以。
叠嶂当然没答应不发薪水,只是说起先不会太多,以后若是他熟练了再多给。
所以蒋去最近都会经常找到张嘉贞,询问一些酒铺打杂事宜。
张嘉贞也一五一十告诉这个早就熟悉的同龄人。
来自不同贫寒巷子、出身大致相当的两个少年,关係愈发亲近了几分。
看见他们,叠嶂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如果不是年幼时被阿良遇到,经常使唤她去帮忙买酒。
她也没钱去开那间小小杂货酒铺,也不会认识寧姚这些朋友。
如今虽然她还替阿良欠了一屁股酒债。
但是有剑气长城独一份的牌游在,酒铺子经营的也是越来越有声色。
还清债之后,买下一栋还算不错的小宅子,能够有一处遮挡挡雨的落脚地儿。
这就是叠嶂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在得空的时候。
来看商行新铺子的寧姚和叠嶂閒聊了几句。
苏尝依旧坐在一边闭眸搬山,一边晒太阳。
一个屁大孩子捧著陶罐,摸摸索索凑近,壮起胆子问道,
“你叫苏尝对不对?”
青衫少年睁眼笑问道,“干嘛,找我打架?”
孩子嚇得后退了几步,仍是不愿意离开,问道,
“你教不教拳法,我可以给你钱。”
苏尝摇头道,“给钱更不教了。”
冯康乐坚持道,
“你是不是嫌我钱少?我可以欠帐,以后学了拳杀了妖挣了钱,一次次补上。
反正你本事高,拳头那么大,我不敢欠钱不还。”
苏尝双手笼袖,肩背松垮,懒洋洋问道“学拳做什么,不该是练剑吗?”
冯康乐懊恼道,
“我不是先天剑胚,练剑没出息,也没人愿意教我。
叠嶂姐姐都嫌弃我资质不好,非要我去当个砖瓦匠。”
苏尝笑道,
“习武学拳一事,跟练剑差不多,都很耗钱,也讲资质,要不你还是当个砖瓦匠?”
孩子蹲在原地,兴许是早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
但是他仍旧不服气,气呼呼道,
“我可不要当砖瓦匠!没出息,討到了媳妇也保护不了!”
苏尝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笑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想的挺远。
我可以教你一套拳法。
不过话说在前边,这拳法人人可学,没什么意思,学了也不一定有出息。
可能最后至多就是让你在冬天下雪时,稍稍觉得不冷些。”
还以为不成的冯康乐来不及思考后半段,只是捧著陶罐傻乐。
有这个胆大孩子牵头。
四周又闹哄哄多出了一大帮来自灵犀巷、妍巷这些名字好听,但却极其贫寒的市井孩子。
他们看著这个一口气打了四场架,又向女子武神问拳的青衫少年。
一双双大大小小的眼晴里边,装满了好奇。
可能是觉得苏尝比较好说话。
很快青衫少年的小板凳旁边,就围了一大堆人,嘰嘰喳喳,热热闹闹。
能够从倒悬山进入城池的外乡人,往往都待在大姓大族豪门扎堆的那边,不爱来这里这会儿能逮到一个浩然天下的人。
从未去过那座天下的孩子们,便围在苏尝身边问问题。
有个这辈子还没去过城头南边的孩子。
说你家乡那边,是不是真有那数不清的青山,特別青翠。
尤其是下了雨后,深呼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草的香气。 有个稍大的少年,询问苏尝知不知道山神水君们娶亲嫁女、城隍爷夜间断案。
还有人赶紧掏出一本本皱巴巴却被奉作珍宝的小人书,说书上画的写的,是否都是真的。
问那鸳鸯是不是会躲在荷下避雨,家燕是不是会在廊檐下筑巢,那边的耕田插秧,
又是怎么回事?
也有人只是想知道真正阳春麵的味道。
苏尝刚开始还一一回答,后来说不过来了,便笑著指了指还在装修的杂货铺,
“还有问题,敬请看我写的童趣集和小宝瓶写的十万个为什么。
开业酬宾,可以在铺中借读。”
一个少年埋怨道,“我们不认字嘛。”
苏尝笑了笑,
“以后会有图册版本。
我和小文有空会给你们念故事听,想要学字认图画故事的,可以顺便教你们。”
陋巷长大的孩子,如果像学塾一样教字读经,很难感兴趣,也很难长久。
反倒是让他们主动想要知道一本本小人书上,那些画像人物,到底说了些什么,效果更好一些。
孩子们听说有故事,便央求著青衫少年现在就说一段。
苏尝便说了一段自己经歷的山水故事。
然后他站起身,孩子们也纷纷让出空地,看著那个青衫少年,缓缓六步走桩。
苏尝站定,笑道,“学会了吗?”
那个捧著钱罐子的冯康乐愣愣道,“完啦?”
青衫少年点头道,“不然?”
孩子轻轻放下陶罐,站起身,就是一通张牙舞爪的出招。
收拳后,他气喘吁吁道,
“这才是你先前打贏那么多剑仙的拳法好不好。
刚刚你这慢慢走路,咋能一样!”
苏尝再走了一遍六步走桩,依旧慢悠悠出拳,边走边说,
“一切拳法,都从慢中求来。
有朝一日,拳法大成,这一拳再递出—”
走桩最后一拳,苏尝停步,倾斜向上,拳朝天幕。
孩子们一个个瞪大眼晴,望向天空。
而苏尝已经收了拳,重新坐回了板凳上。
冯康乐呆呆问道,
“这一拳打出去,也没个雷声?”
其余大小孩子们也面面相,纷纷点头,觉得半点不过癮。
散了散了,没劲,还是等下午的故事吧。
然而就在人群將散。
在少年重新闭眸移山时。
天幕之上涟漪震盪,轰隆隆如滚雷巨响。
不远处,来看望未来师父的郭竹酒看的目不转睛,讚嘆绝顶拳法,宗师风范!
接著她对愣住的冯康乐喊了一声,“钱罐子还不拿来?”
孩子望了望罐子里仅有的一文钱,有些心虚的抹了抹鼻涕,隨后认真冲青衫少年道,
“苏尝,我以后拿大妖人头给你换!”
苏尝抬手虚攀,
“散了散了,等你完成这个许诺,又不知道是什么猴年马月了。”
那屁大孩子跑出去很远,然后转身喊道,
“別小瞧我,练起拳来,我也能上南边战场!”
从杂货铺里走出来的小文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白净少年听著这个比郭竹酒还要小的傢伙的话愣了愣。
郭竹酒跟在小文后面,一边走向青衫少年,一边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隨后小丫头突然嘻嘻说道,
“如果哪天我去了南边,没办法跟大师兄说话了。
大师兄也要一想起我就念起这些閒言,多记住我些就好。”
小文看著那个脸上笑意的小姑娘,愜证无语。
提起这么一茬的郭竹酒,反而摆摆手安慰道,
“在剑气长城这边,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只要一打仗,每次都会死很多人。
有你不认识的,有你认识的,你根本顾不过来伤心,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只有等到大战落幕后,活下来的人才有空去伤心。
但是伤心都不会太多,对著剑气长城的南方,最多倒一杯酒,遥寄相思,人人都是这样。”
坐在门口的青衫少年,招呼两人坐下。
看著坐在身边的郭竹酒,苏尝笑道,
“小小年纪,不许说这些话。我都不说,哪里轮得到你们。”
隨后青衫少年话音一顿。
因为他听到南方大地上响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声响。
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种难受,而是动静不大却让人噁心的那种。
他站起身,举目望去。
城头以南,黄沙万里,遮天蔽日,汹涌而至。
如潮水拍岸的滚滚砂砾,竟是高过了剑气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