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所谓道理且別听
听闻黑衣老人的话后。
苏尝的衣袖被小文轻轻拉了拉,
隨后他就听见瓷人少年的低声询问,
“先生,我来接他的剑,行不行?”
小文想的很简单。
是他先对老人提出的质疑。
那么隨之而来的麻烦,也要自己尝试来解决才行。
看著眼神认真的小瓷人。
苏尝笑著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加油。
这一路上,凡是有合適的机会。
青衫少年都会让自己的这个学生试炼试炼。
城隍庙那次如此,这次亦如此。
苏尝很清楚。
如果让小文始终藏身於自己庇护的羽翼之下,立足於为自己遮挡风霜雨雪的树荫之中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小小少年,是无法一步步走出自己道路来的。
於是在自家先生的鼓励与肯定下,以及一旁苏鲤鲤挥著拳头的加油声中。
小文站起身,直面向黑衣老人,
“我来接你的剑。”
望著眼神格外清澈的白净少年,宋雨烧先是一愣,隨后哈哈笑道“没关係,你和你家先生两个一起出手都行。
老夫大不了就多出两剑,还是一样的规矩。”
老人笑声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古寺內一根根腐朽梁木隨之颤抖,洒落无数灰尘。
小文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来就行。”
隨后想起自己对战经验並不是特別丰富后。
他挠挠头,有些不確定的说,
“真打不过的话,再叫我家先生。”
金裙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扬起小脸,
“不用麻烦主人,叫你鲤鲤姐我出手就行。”
老人收敛笑容,深深的打量了一眼这几个年轻人,觉得他们確实有特別和不凡。
不过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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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提醒了一下“小心了”之后,就是一剑挥下。
因为相距不远,老人挥出的剑芒罡气,几乎转瞬间就劈到小文身前。
下一刻。
一本金色书籍出现在白净少年手中。
隨后小文轻轻念诵出声,
“止戈行仁。”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灿金的四字真言凝聚成型流光溢彩的字符出现在老人的那道剑气之上后,便將之强行阻滯截停。
一时间剑光炸裂,金光四溅。
如果不是苏尝出手將这些余波,消弹四散。
恐怕几人早已站在倒颓的大殿之中。
虽然並没有全力出剑,但是宋雨烧依旧有些惊。
因为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白净少年,只是手捧金色书籍双脚向后滑动几步了而已。
对方依旧挡在妖狐身前。
黑衣老人洒然一笑,自嘲道“一直觉得自己的剑气锋利,不曾想有一天却被一个小少年一语挡下。
你和你家先生,总不会是来自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吧?”
小文摇摇头,“我们不是观湖书院的。”
虽然確实刚才这座书院出来不久就是了。
宋雨烧微微一愜。
实在想不出除了观湖书院,宝瓶州中部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培养出如此年轻且不凡的读书种子。
不过他也不是纠结这些的人,只是点头道“行吧,老夫言出必行,小娃儿接住就是接住了,老夫便不再为难地上那头狐魅。”
老人收剑入鞘,抬头望向阴沉夜幕,喃喃提醒道“你们今日救它,日后还是多加注意,毕竟命运无常,难以揣摩,也说不得。
还是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桩暂时不知善恶的缘分。”
小文一边查看那只妖狐的伤势,一边向老人轻声询问,
“老前辈何故对救下精魅之流的因果如此在意?”
宋雨烧自嘲一笑,
“如果我跟你这个小娃娃说,我也曾救过一只山泽精怪,你可愿意相信?”
白净少年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毕竟他还不够了解老人。
一旁看著白狐身上的累累伤痕的柳赤诚笑一声,丝毫不信。
只有被小鲤鱼注视看的苏尝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位老人已经过世的儿媳,就是被老人救下的草木精怪。
原本不觉得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老人,看著青衫少年的点头后,又是一。
他有些疑惑。
能教出一个张口成文的学生,眼前少年应该不是轻信之人才对。
难道少年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所以才记得自家那桩陈年惨事? 想起前事的老人,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当初的宋雨烧,从未厌弃过自己儿媳的出身,反而坦然坐在高堂之位,看著自家儿子与相爱之人琴瑟和鸣。
然而这件本来可以成为美谈的事情,却迎来了一个悲剧的结尾。
精魅女子精心培育的一方圃,大道根本,一夜之间被有心人毁坏殆尽。
女子伤心欲绝,形销骨立。儿子为妻报仇,墮入魔道,最后双双殞命。
这也是为什么老人会提醒几人救下精魅后,要承担的因果原因。
因为在老人看来,当初心怀善意种下的因,最终未必会有好的果。
收拾了一下心情的老人,看著眼前少年,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这位小先生,可是之前见过我宋雨烧?了解过我剑水山庄的过往?”
苏尝笑了笑,隨后道,
“我这是与宋老前辈第一次见,但我確实知道那桩惨事。”
宋雨烧走到篝火旁盘膝坐下,
“既然小先生了解此事的话,能否告诉我是如何看待这桩因果的?”
然而青衫少年却摇头说道,
“明明是人祸,怎么能推到山泽精怪的因果报应上?”
苏尝所说的人祸,是因为当初毁坏那个精魅女子大道根本的圃之人。
正是一位对老人儿子因爱成恨的江湖女子。
要说无辜受害最深的,也应该是被牵连的精魅女子才对。
老人沉默了一下后,又问道,
“那小先生又是如何看待当初我做的那些事?”
苏尝警了一眼这位老人,隨后笑道“我实话实说可能不太好听啊。”
宋雨烧无奈一嘆,“小先生儘管说便是了。”
於是苏尝继续说道,
“我先问老前辈你,在当时的武林盟主,带著害你儿媳的女儿上门道歉。
隨后自断一臂,说以此为女儿赎罪后。
老前辈你为什么就此作罢?还拦著儿子不再復仇?”
老人一愣,隨后苦笑,
“江湖规矩如此。
对方与我辈分相同,如此诚心实意,付出大代价来为女赎罪,给足了面子,占尽了江湖道义。
我就算想不依不饶,又该做什么?
再砍掉那人一条胳膊?然后一剑削掉那名闯祸女子的脑袋?
岂不是落了下乘?”
苏尝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对方所说的三观“正”的让自己一时分不清谁疯了。
接著青衫少年眼神认真的缓缓问道,
“一人之罪,岂能容他人相抵?”
“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做个样子帮忙道个歉,就能把害人的事情揭过去,那还要拳剑做什么?”
宋雨烧先是然,然后茫然,最后满脸恍惚。
只觉得自己认定的那座江湖,翻天覆地。
最后宋雨烧回想这一生,尤其是儿子宋高风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老人原本已经不愿再去想起,更不愿去深究其中的恩怨情仇。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这位老人才发现自己的心结,到底在什么地方。
自己又为何这般愧疚悔恨,却始终不知为何打不开心结。
只因为自己比起儿子儿媳,更放不下所谓的江湖道义和面子。
想通了这一点的老人红著眼晴,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一直放不下老江湖奉为圭臭的那些老规矩。
才是逼自己儿子入魔道才能报仇的根本原因。
儿子何错之有?
即便有错,那也是奉行只要头脸给足,便可以代偿命债的这座江湖有错在先!
当著一个少年郎的面子,满脸老泪纵横而不觉丟脸的宋雨烧缓缓站起身,对洒然大笑道,
“如果小先生几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往老夫的庄子上。
近期剑庄正在选举梳水国的武林盟主,好歹算是一件江湖盛事,你们如果到了剑庄一切皆以最好的招待。”
隨后他抹了抹脸,
“还请小先生原谅我不能作陪,我想先去见见孙儿。
他走的路,与他父亲何其相似。我不想一错再错。”
苏尝木著脸点点头。
迟暮老人拍了拍腰间长剑,在夜幕中默然远去。
抱著怀中已经睡得醋甜的白狐回到自家先生身边的小瓷人,难得打破了一下背后不讲人的自我约束。
他有些迷茫的问了一下苏尝,
“先生,是老前辈傻了,还是我傻了?这种直白的事情,还需要別人讲出来吗?”
青衫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不是你的错,只是跟某个姓陈的有关係。”
小文歪歪脑袋,心想陈平安也不是这种矫情的人啊。
而一旁完全显露身上粉色道袍的柳赤诚,则嘿嘿冷笑了一声,
“是这世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