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明辨是非徐侠客
在苏尝的带领下。
几人还真找到了一座宅院。
宅邸像是州郡之城里的殷实门户。
不过虽有石狮坐镇大门,却显得小巧不大气。
而且不知为何,门上即无悬掛春联,也无张贴门神。
不过总算能有个檐下歇脚的机会。
收起斗笠之后,陈平安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大门才突然吱哎呀呀的从里面打开。
原本正靠著门边休息的张山峰一个跟跑,差点直接跌进门去。
他好不容易站稳身,抬起头想要看看开门人是谁。
结果此时刚好天空一道闪电劈亮夜幕,照亮了门內身影的脸庞。
那是一张枯稿恐怖的老姬脸庞。
在骤然而亮的雨幕之中。
別说是猝不及防的年轻道人,就连有些防备的陈平安都嚇了一跳。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忽然觉得宅院之內,也未必比外边的风雨天地要安生温暖了。
老姬微微转动那双死鱼眼,盯住最前面的张山峰。
发现后者背上那柄桃木剑后,她眼晴眯起,竟是也会说宝瓶洲通用雅言,
“你是修道之人?”
张山峰下意识看了看苏尝。
只见对方面色平静,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决定静观其变的他,便点了点头。
隨后老姬又看向陈平安,
<
“习武之人?”
陈平安也点点头。
老嫗最后望向苏尝与小文,还有苏鲤鲤,
“读书之人?身边是你的书童和婢女?”
青衫少年摇头道,
“他们是我的学生和家里人。”
听到家人二字的老,闻言扯了扯嘴角,像是觉得这两个字极为动听。
隨后她肩头一晃一晃地让出道路,
“既然都是正经人家,那就请进吧。
只需要记得进门之后,在各自房间休息便是。
不要隨便乱走,惊扰了我家主人。
房內有炭盆火炉,诸位一切自便,无须询问。
来者是客,我家主人不会为此斤斤计较。”
老姬关门的时候,四处张望一番,然后迅速关上大门。
沉重大门在老姬手中,仿佛轻若鸿毛,砰然关闭。
苏尝一行人走进后发现,这栋宅子真不小,应该是四进的院子。
他们四人被安排在第二进大院,再次被告知不可以去往后边的庭院。
安排好几人后。
老姬刚想沿著连接前后院的游廊走向第三进院子,就又听见了敲门声。
她侧耳倾听感应了一下后。
才一边嘟曦著“今天过路人怎么那么多”,一边沿著漆黑一片的游廊前去开门。
此时天空中又募然划过一道闪电。
尚未收回视线的张山峰和陈平安,便刚好看到老姬回眸的惨白笑脸。
经过刚才开门一次惊嚇的两人,
这下倒是没有怎么害怕,只是依旧感觉这老姬不太像好人。
拎著包裹准备进正屋的陈平安路过窗户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借著不时划过的闪电,凑近窗格看了看。
隨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红红的是什么?”
在他出声提醒后,除了苏尝之外的几人也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
年轻道士伸出手指轻轻抹过朱漆痕跡,在鼻尖嗅了嗅后,脸色忽然变得沉重。
隨后张山峰转头小声对苏尝道“窗格那边曾经有人画符,应该是我们道家用以驱鬼的赤书。
如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神造宗青词符的一种。
以特殊朱漆写就神仙青词,本身就威力巨大。
而且又由神造宗前辈高人亲手写满了大半窗户,且落笔急促。
可想而知,那位前辈需要面对的邪崇鬼物,定然道行不浅。”
陈平安听著年轻道士的言语,微微一证,心想咱们这是进了鬼屋来了?
不过出於对苏尝的信任,他倒是没有说什么疑问,只是等著青衫少年解惑。
正抬眸看著院落最后一进里的阁楼,以及阁楼前那棵鬱鬱葱葱的古榆树的苏尝,收回视线。
隨后青衫少年对几个好奇等待答案的人说道,
“路上小文和鲤鲤不是说了吗?此处的山水地脉被煞气和邪气所侵。
这座宅邸作为一处阵法运转的阵眼。
只汲取阴煞之气,而不损耗山水灵气。
本应该可以维持山水平衡,使此地慢慢改善的。
但是此处主人的状態不太好,加上有外敌窥伺入侵。
想来支撑不了多久。”
陈平安闻言一愣,“这里不是鬼宅?”
被苏尝点破答案的张山峰,则是若有所思的也看了看那棵榆树,
“是鬼宅。主人应该就是寄居於那棵古树的鬼物。
不过真如苏先生所说,那它应该还是头好鬼。”
听到这话的草鞋少年觉得有些新奇。
以往他在老人口中故事听见的鬼物都是害人的居多。
像这样庇护一方的好鬼,他还是头一次见。
正在几人说话间,老姬又领进来三个人。
其中两个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的书生应该是一路的。
而那个配著长刀、容貌粗獷的汉子应该是独行。
两个进入宅邸,感觉不妙的读书人,看见苏尝一行人后眼晴顿时一亮。
其中一个书生对身著青衫,看起来也是读书人的少年格外亲近,主动自我介绍道,
“兄台你好,我叫刘高华,家父是此地胭脂郡郡守。
今日我和楚兄远游至此,误入—
他说到一半立马住了嘴。
隨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老嫗一样,生怕对方知道他发觉这里鬼气森森似的。
然而老姬却没有理会他。
只是说了一声,“不要吵闹,自选房间”之后,便独自进入了后院。 那个楚姓读书人一手拿著被大雨浇灭的火把,一手拿著一只油纸伞。
他將火把放在墙边,隨后从怀中拎出一只小酒壶,面带微笑的冲大髯刀客扬了扬手。
刘高华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冲苏尝等人笑道,
“楚兄这趟出门,带了几壶好酒,如今还剩一壶。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今夜轻易是不敢入眠了。
就想著能不能借著酒劲,回去后来个倒头就睡。
若是两位愿意小酌几口,咱们共饮一番?
事先说好,我的酒量是最少半斤才倒。
所以你们只能稍稍喝一些,见谅见谅。”
苏尝拍了拍腰间的银色葫芦,笑道,
“我们带了酒,你们三个可以分一壶。”
毫不见外的大髯刀客大步走入屋子,爽朗大笑,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几人先后进了一间屋子。
楚姓读书人笑著尾隨其后,將雨伞放在墙脚根。
陈平安升起屋內火盆。
煨酒片刻后,刘高华一拍脑袋,从身后包袱中拿出几只酒杯。
酒杯內壁,都绘有两只雄起起气昂昂的五彩公鸡。
张山峰接过一只酒杯看了看,试探性问道,
“刘兄,这该不会是彩衣国独有的斗鸡杯吧?”
刘高华眼晴一亮,
“道长也听说过我们彩衣国的斗鸡杯?”
年轻道人借著火盆炭火的光亮,仔细观察著杯中的两只五彩公鸡,感慨道“大名鼎鼎,自然早有耳闻,小道来自北边的俱芦洲,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见过两位武林豪客为此一掷千金,借这杯子来赌博。
听说只要往酒杯中倒入大半酒水,再往杯壁注入一缕灵气,两只公鸡就会自行相斗,不死不休。
而且哪怕是中五境神仙里头的十境圣人们,都未必看得准胜负走向。
所以斗鸡杯只要出了你们宝瓶洲,价格就是百倍千倍往上暴涨。”
接著知道苏尝开有一个商行的张山峰,小声提醒道,
“南涧国的那座渡口,彩衣国的斗鸡杯,正是登船的重要货物之一。
一,
心中已有打算的青衫少年点了点头。
听见张山峰的话后,刘高华脸色颇有自得,点头笑道,
“什么灵气不灵气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彩衣国的江湖宗师,喜欢以此取乐。
而且我们胭脂郡烧制斗鸡杯的五彩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有趣之物。
相传此土一旦离开郡內太远,很短时间就会变了气味,与寻常土质再无差別。
所以才使得斗鸡杯成了我们这里特產的瓷器。”
年轻道人喷喷称奇,心想若是刘高华的那位郡守父亲能控制这种买卖的大头,岂不是能日收斗金?
烧过窑的陈平安相信刘高华所说的瓷土会变质的说法。
比如姚老头就曾经跟他讲过,泥土离了地。
最后是塑成泥菩萨吃香火,还是烧造成瓷器送进了皇帝家。
或是成了老百姓家里的破瓶烂罐,难逃火烤水浸,都是有其根脚的。
各有各命,与人相似。
自称能喝半斤酒的刘高华,喝过了三两酒后,就满脸通红。
他拿著杯子摇头晃脑的笑问苏尝几人,
“道长背负桃木剑,苏公子又如此仪表不凡,一看就是神仙中人。
不知能否让这斗鸡杯『活”过来?
若是可以,咱们不妨赌一赌,找点乐子,小赌怡情,咱们赌点什么?”
显而易见,这位郡守之子喝没喝酒,完全就是两个人,而且多少还有点赌性。
好像很知道朋友酒量的楚姓书生嘆息一声,轻声劝道,
“刘兄,喝醉了就赶紧歇息吧。”
张山峰也连忙说道,
“一只斗鸡杯,能值好些银钱,何必浪费了。”
刘姓书生一口饮尽杯中酒,大手一挥,將手中那只酒杯狠狠砸在墙壁上。
杯子顿时摔了个粉碎,他哈哈笑道,
“自古圣贤皆死尽,此物却能留存千百年,真是荒谬。
一只斗鸡杯,在彩衣国內卖不上价的,能值二两银子罢了。
但一个进士值几个钱?那可就贵嘍,反正我买不起——
楚姓读书人脸色尷尬,向眾人解释道“刘兄醉酒之后,就喜欢说胡话,恳请公子和道长多多包涵。”
苏尝笑了笑,没有理会。
最后醉话连篇的刘高华被楚姓读书人扶到另一边的房间里去。
张山峰將他们送到门口。
大髯刀客了眼始终不动声色的苏尝。
隨后他大大咧咧问向正拨弄火炭的陈平安,
“小娃儿,听你的行走和呼吸,应该也是习武之人?如今有无二境?”
陈平安看了眼青衫少年,隨后点点头。
大髯刀客视线转回到苏尝这边,喷喷道,
“看这小小年纪武道便在二三境徘徊的小子与那个道士,都以你为主心骨的模样。
想来你的修为要更高了?
而且你带著的童子与女孩,也颇异於常人。
彩衣这样的寻常小国乡野之地,怎么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物!
说,你是不是那披著人皮的鬼魅?!”
刀客拔刀出鞘大半,刀光刺眼,怒目相视,吼道,
“速速报上名来,我赵老大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陈平安和刚迴转身的张山峰面面相。
两人都腹誹难道是因为外边雨大,所以这哥们脑子里进水了?
苏尝拿起腰间酒葫芦,打开塞子,轻轻抿了一口,隨后好整以暇的淡淡道“我们几个要是鬼魅,四打一还能跟你这样好好坐著?
而且出门在外,报假名字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真名徐远霞的大髯汉子愣了愣。
没想到自己的试探一下子就被这个青衫少年给拆穿。
而年轻道人闻言则有些报然。
因为他曾经也想过报张山这样的假名。
看出苏尝气定神閒,丝毫不像是与鬼物同流合污样子的大髯汉子。
在闻见浓郁的酒味后,喉咙微动,显然是肚子里的酒虫作祟了。
他浑身气势骤降,收回刀后,厚著脸皮伸手道,
“只要请我喝过了酒,你这样的傢伙便是鬼物,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被我撞见行凶作恶,一切好说。”
苏尝摇摇头,不给。
大髯刀客胃然长嘆道,
“你这小子,太抠门了,明摆著欺负我是那种正派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