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一直走到无人的小溪边才停下脚步。
这里离廊桥很远，近处就是山。
所以四周十分僻静，还有还未发芽的柳树在两旁遮掩。
青衫少年自然是用不著遮掩的，但是他觉得那从后面远远跟上来的柔柔少女还是需要挡一下。
虽然对方是江湖共主转世，生而知之，独自与人相会，也不会像普通少女一样含羞带怯。
但毕竟看起来她现在是一心想做凡人，还是个黄闺女，跟自己一个少年在溪边面面相谈。
传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
然而悠悠走过来的李柳，並没有藉助柳树遮掩身形。
而是很自然的站在少年身边，一起看著小溪里的流水潺潺。
这位长相温婉的少女，有一双很好看的眼，柔和低调的像柳叶一般。
虽不似桃眼般娇媚，但也独具秀气婉约的美感。
一个古典温柔的少女与自己並肩而站，熟知对方身份的苏尝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和綺念。
他只是有些好奇。
想知道这位其实跟自己交集一般的少女，到底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开。
结果李柳的第一句话是，“抱歉。”
不等苏尝缓缓打出一个问號。
这个杨柳依依的少女，便將缘由以问句说了一遍，
“一直以来，我弟弟李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对於李柳肯定似的问句，苏尝只是如实评价道，
“除了他乱用成语和歇会语的时候想揍他之外。
其他时候，有他这样一个推崇我做的那些玩具，编的那些故事的忠实小信徒，感觉还挺好的。”
隨后少年又露出一丝回忆，轻轻笑著摇摇头，
“而且我跟他年岁一般大的时候，好像比他还无法无天。
拿火点荒草，放炮炸粪坑，做各种调皮捣蛋的事，都是家常便饭。
每次善后都得让家里人麻烦，当然我自己也是少不了挨一顿打的。
这也是为什么苏尝对李槐如此耐心的原因。
他从这个调皮捣蛋的男孩身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所以苏尝才会把那些男孩子爱的玩具和故事，从记忆中復刻到这个世界来。
说著说著便从回忆中走出的苏尝住了嘴。
他看向一边没接话的李柳，这个眉目温婉的少女只是抿著嘴笑。
好像她能从这些话里，从自己弟弟李槐的形象中，看见苏尝小时候的模样一般。
当然，也只是好像。
苏尝知道对方心里想像的他的童年世界，跟自己真实的记忆，肯定大不一样。
不过瞧见对方听见自己说这些琐事时，不但没有厌烦，反而脸上透露出一抹真实的亲切感后。
他也便隨著一起轻轻笑了笑。
这位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江湖共主，身上的人味还真是大过神味。
李柳並没有让苏尝一个人把独角戏演完。
少女那双柳叶眸眨了眨，也回忆著说，
“从小娘亲就格外偏袒弟弟，说希望我以后最好嫁一个既是书香门第，又格外有钱的公子，这辈子就算衣食无忧了。
等到李槐大了，就接来我这边，说不定还能在他姐夫手下混个轻鬆又挣钱的好差事。”
说起这些话时，寻常女子就算理解亲娘的打算，也多少应该有点不满。
但这位江湖共主转世的少女，此刻却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难怪会被不知其真身的亲妈说性格软的像麵团。
“但我娘偏袒归偏袒，倒是没有一次真拧著我去做不愿的事，见不愿的人。
而且我弟弟他每次听见我娘这样说。”
李柳学著李槐的语气，模仿的很认真，
“娘，你这样让我姐接济我的话，以后我姐就算嫁了个好人家，也非得受气！
你就是运气好，找到我爹这么老实的人，啥都顺著你。
要不然就以我那些舅舅的人品，你如果真被我爹欺负了，你那娘家人靠得住？
你回家哭，那就是气上加气，能气出病来。
我姐要是过这样两头委屈的日子，我李槐这个当弟弟的得第一个不答应！
娘，我说得对吧？”
隨后这个温婉少女又抿嘴笑道，
“每当他这么说完，都会把我娘给噎得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尝点了点头，评价道，
“確实像李槐。”
他既是夸这些话像是李槐说出来的，也是在夸少女模仿的实在是惟妙惟肖。
尤其是说那几个反问句时，少女抬起素净的脸庞朝天，露出一副谁也不管的模样，简直是点睛之笔。“是吧。”
李柳点点头，然后做了个总结，
“这样的弟弟，我怎么能不宠他呢？”
然后这位杨柳依依的少女，眉目间流露出一抹更加明显的微笑，
“所以弟弟答应的帐，姐姐来还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的苏尝总感觉怪怪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题材。
戳掉心湖里冒出的一个无伤大雅的泡泡，少年摇了摇头， “孩子的玩笑话，没必要太当真。
就只是捏了几个泥人，讲了一些故事，当不著还帐还帐的。
就算有人情债，那也都是我跟李槐的事情。”
李柳似乎对他的回答並不意外，只是依旧带著淡淡的微笑，
“你知道我弟弟嘴很灵验的，尤其是涉及到跟他相关的人和事，总是能如愿。
让我跟你一起逛街这件事，他可是向你反覆承诺过的。
所以我就想既然早晚会实现，不如早一点。
但我也不是特別喜欢逛街，像这样在河边聊聊天就不错。”
苏尝闻言一怔。
確实，原本歷史里，嘴巴开光的李槐说的话基本上都实现了。
唯一失去效用，还是在姐夫一事上。
不过那很可能是他前前后后把姐姐许给太多人的缘故，所以言出法隨的效果才失效了。
毕竟作为他亲爹的老天爷，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头脑，这心性不定的小傢伙到底真心希望谁当他姐夫。
李柳说聊天，还真是不做假的在聊天。
眼看苏尝没接话，她便自己起了话头，
“那天老猿的时候我就想出手的。不过看你有把握的样子，就没去管。”
“今天谢谢你帮我们家修房子。也谢谢你给我娘亲撑面子。”
“李槐昨天还念叨想要继续听你说的葫芦仙大战蟠桃园的故事。
他想问你孙石猴和七仙女到底是不是葫芦仙们的父母亲。”
苏尝看著眼前说起家常时格外自然的李柳。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位江湖共主转世的少女，是不是真的早已修成了凡人之心。
怕以后瞅不见神性李柳的少年，便在少女说“你倒是说些话，或者提一下要求也行”时，不假思索的问，
“李柳姑娘，你能像刚才模仿李槐那样，表演一下你江湖共主时的模样吗？”
温婉少女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无奈。
为了表示感谢，她都向对方许诺可以让他提条件了，结果这人就说这个？
但是看著他十分期待的眼神，嘆了口气的李柳，便將脸上的笑容淡淡收敛。
只是瞬息之间，少女脸上那副温婉表情就被完全置换，整个人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个柔柔微笑的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表情淡然，眼神冷漠的李柳。
她从一个温柔弱势的少女，变成了那个高高俯瞰的神女，嘴中还说著曾经用过的台词，
“尔等凡人，也敢登天！就让本座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大道不可欺”
她刚想再板著脸继续说下去。
却看见那青衫少年全然不顾她故意泄露出的那一丝威压，绕著她转了个圈，仔仔细细把她此时的模样打量了个遍。
在把神化李柳的样貌神態记在心湖画卷中后。
感觉自己又完成一个角色打卡的苏尝，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有空接话道，
“李柳姑娘，后半段话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
本就只是佯装一下的李柳，瞬间又从高高俯瞰的神女跌回了那个柔弱少女。
她有些气笑的看著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问，
“你觉得我现在到底是凡人李柳，还是那个前江湖共主？”
打卡完成，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的苏尝摇摇头，
“反正我只见过江湖共主一面，倒是经常会见每天放学接李槐回家的少女李柳。”
听见他的回答，少女驀然展顏一笑。
她笑时眼角微微上翘，如柳叶融入眉梢。
隨后少女指了指身边的柳树，
“你觉得那颗柳树怎么样？”
“还行，又直又粗又大。”
苏尝对一棵树发出了如此的客观评价。
李柳没理会他的怪话，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抚摸在柳树粗糙的树皮上。
下一刻。
有潺潺溪水从河畔涌来，温润的浸入树根深处。
原本还得月余方能恢復生机的柳树。
瞬间萌芽。
隨即，苏尝放眼望去，
两岸溪畔，皆已是碧叶葱蘢的杨柳，依依隨风起舞。
李柳对身前的柳树一招，两片最碧绿的柳叶，从柳树枝条翩翩飘下。
少女將这两片碧绿的柳叶递给一边的青衫少年，
“这两片能承载高等神灵意志的柳叶，一片代表我弟弟李槐，一片代表我。
作为你对我们家多番照顾的感谢。”
眼瞅她都把东西递到自己脸上了。
苏尝便没有客气，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隨后他和这位江湖共主一起欣赏著早春的杨柳依依。
虽再无言语。
但各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