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维雅在乘坐法阵前往北边大陆时，她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卡布拉讲述的有关艾尔利特的过往。
那个大贵族恨自己被情人背叛，但又觉得纯血魅魔能派上用处，所以他没有杀掉艾尔利特，而是给艾尔利特宠爱和荣耀，然后在艾尔利特成长到懂得羞耻和尊严的年纪时，直接把真相暴露出来。
艾尔利特的亲生父亲被他控制不住的天赋杀死，母亲因为惧怕大贵族，被逼到精神失衡，把所有的恨意发泄在艾尔利特身上，然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从小被宠爱的贵族少爷突然坠为低贱的偷情的产物，天赋也被说成残缺，为了活下去，小小的艾尔利特就只能拼命证明自己的价值。
大贵族把艾尔利特当成一件无敌的武器，用他的能力击垮敌人。但是大贵族的举动太过急躁冒进，他觉得有艾尔利特就不必担心，所以被敌人钻了空子。
大贵族被弄垮，艾尔利特从此不知所踪。
“他有好几个卖家。据说每一个最后都死了，人们开始恐惧他，但是他能带来的利益太多，所以对他的渴求一直没有消失。
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他应该是弄出了不得了的动静，所以才被送出了北边大陆。”
卡布拉讲得很平静，但她抬头却发现对面的诺尔维雅很呆滞。
近乎于一种痛苦。
卡布拉暗叹了一声。她当然懂得这种感情，对于家人的维护，对家人曾经受过伤的难过和不敢触碰。
谁说爱是幸福的。爱也能带来无尽的悲伤。
卡布拉知道的信息并不完全清晰，她喜欢收拢人才，也会像现在这样利用一些人，但是控制住一个纯血魅魔，用他的能力来达成肮脏的交易，这种腌臜的手段她还不屑用。
“莱丽小姐，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诺尔维雅被卡布拉的话拉回神，她的喉咙干涩，说话时就会激起痛意。
“没有……还有一个问题。您知道，那个大贵族被弄垮，艾尔利特失踪时，是什么季节么？”
卡布拉想了一下。
“秋天吧。初秋。北边大陆的天气极端，热得时候能把人晒干。冷得也很突然，一年里的大半时间都很冷。”
诺尔维雅心神晃动，她匆匆道谢，承诺会给出那份邀约的答案。然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卡布拉的房间。
怎么会在刚进入秋天的时候那么想要吃糖。怎么天一冷就开始耍脾气。怎么会呛声木莎老师……原来是这样。
但这还只是前半部分。在那个任性的，像小孩子一样总是耍无赖的艾尔利特的前半生里，这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会好么？
不会。一定不会。
诺尔维雅忍住泪意，乘坐着到北边大陆的法阵，她还要去接杜库。
杜库还在昏睡中，菲阿娜和蛛姀守在他身边，还没有叫醒他。
看了影像石，无论杜库做了什么，她们都不会对杜库生气。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身世悲惨的人，她们自己的过往也算不上美妙，但她们无一不希望对方可以拥有美好的记忆。
可是，在杜库的讲述里，他没有一件拿出来能够让他觉得快乐的事情。甚至他刻意省略了受过的更重的伤，他的过去全是贬低和虐待。
伤口在身体上，也在心里。
是，杜库今晚做的事情的确让她们很担心。杜库没有和她们商量过，自顾自地想要去深渊和他的主人拼命，想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他这样很冲动，但也说明杜库感受到了完全的信任和爱。
怪他吗？舍不得。不怪他吗？又觉得他实在是执拗。
诺尔维雅见到杜库的时候，菲阿娜冷着脸抱臂在外面守着，蛛姀在杜库旁边用花藤隔着空气在假装教训他。
菲阿娜注意到诺尔维雅苍白的脸色，她皱起眉。
“诺尔维雅，你该休息了。灿老师既然在艾博斯格，你就和阿贝尔老师一起留在校医室。
我和蛛姀在这里就可以解决。卡布拉派来的医师说杜库只是昏睡过去了，我不敢动杜库，怕他身上有暗伤或者傀儡术，我的人刚给杜库做了全部的检查。都是旧伤，他的确在昏睡。来了那么多人，他睡得一动不动。我和蛛姀正准备把他带回家。
我知道你担心杜库。但是诺尔维雅，你要对我们的能力有信心。杜库不是傻子，他不会毫无准备就来深渊。他知道他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会拿自己开玩笑。”
“是，但是菲阿娜，在没见到杜库之前，我依旧会担心。”
菲阿娜叹气。
“回家吧。哈梓把休特缠得不行了。加西亚那里也没人休息，艾琳很难过，雅琳休在陪她说话。艾尔利特有些暴躁，加西亚不敢给他糖吃，怕再被发现。”
“如果心情能好一点，吃点儿糖又怎么样呢？”
诺尔维雅话语里明显的偏袒让菲阿娜意识到了什么。
菲阿娜蔷薇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几丝难言的痛苦。她知道诺尔维雅可能知道了一些关于艾尔利特的过往。
先是杜库，后是艾尔利特。
血迹斑斑的过往，自己回首或许已经放下，但放在家人面前就是一柄能够捅进心脏的利器。
菲阿娜的粉发在空中飘荡，她想起她的下属给出的，关于杜库身体情况的清单。
杜库身上的骨头几乎都曾断裂过。说是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看得出来在受伤后很快就喝了恢复药剂，所以恢复的都不错，但不能再受伤了。骨头再断，手脚的灵敏度就不如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小毛病也会出来，但这已经算是很好了。要不是这位体质特殊，异于常人，有这样的伤早就……”
她的下属瞥见了她的脸色，讪讪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菲阿娜原本就没有多生气。担忧和恼怒已经盖过了各种情绪，如今听到这些，也就只能叹气过后把杜库当成玻璃娃娃一样护起来。
菲阿娜没有把杜库的身体状况立即告诉诺尔维雅。
她觉得诺尔维雅也很疲倦了。
自这月开始，诺尔维雅好像一直都在紧绷着，她要思虑的太多，需要做的也太多。但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能安稳活到今天，他们都有着敏锐的，对于危险的嗅觉。
有什么要发生了。
暴风雪来临前，他们都在拼命争取家人能和自己一同生存下去的可能。
死亡，阴谋，争斗……
菲阿娜握紧拳头。
她的生活里原本就充斥着这种东西。她并不畏惧。
她知道她燃烧了一部分生命才走到今天。她绝对不会将如今的幸福拱手相让。
她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休特说，“我们各凭本事”。
她绝不会把机会让给诺尔维雅他们。
菲阿娜的眼睛隐隐发红，但北边大陆风重雪浓，她闭上眼睛，像是被这极端的冬刮到了。
诺尔维雅的白色长发被吹起，蛛姀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抬眼，看到诺尔维雅几乎融进雪景里，看起来格外脆弱。
蛛姀停止手上的动作，她说如果艾尔利特在这里，她要进入杜库的梦里去踹他屁股。
诺尔维雅微微笑了一下，她用水系魔法把杜库包裹起来。
杜库脸上的伤痕慢慢地浅了，他即使睡着了也依旧皱着眉，清秀的脸庞是常年被面罩遮住的苍白，稍微有些没褪去的婴儿肥，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会有浅浅的酒窝。
被水系魔法包裹时会有滞空感。杜库有隐约的不安，但是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杜库又继续睡着，连皱着的眉都松开了。
杜库总是睡得最早的那一个。有时候在吃晚餐时听着大家聊天，听着听着就自己默默地倒在餐桌上，睡得很安静。有时候是在客厅，自己做着什么手工，睡着的时候把零件都碰到了地上，找不到就去求助哈梓，哈梓乐颠颠地挪开沙发给他找零件，怎么都找不见就瞒着杜库偷偷买回来，给杜库一个惊喜。
谁在家就是谁负责把杜库送回他的房间里。所以杜库对所有人的气息都很熟悉。刚才皱眉怕不是感受不到蛛姀的气息了，就又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在那个黑暗、坚硬的深渊空间里，无法安心。
诺尔维雅眼睛一酸，她想快点离开北边大陆，回到温暖的家里。
法阵启动时，蛛姀靠在菲阿娜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花藤，声音慵懒危险。
“我不喜欢北边大陆。”
菲阿娜点头。
诺尔维雅想起卡布拉的邀约，她把卡布拉的话复述给了菲阿娜和蛛姀。
蛛姀比起北边大陆更喜欢南边大陆，而且俄布老师和海克托都在南边大陆。菲阿娜有些担心南边大陆的怪物，她知道那是玛缇雅老师的身陨之处。
度假在目前看起来像是奢望。
……
诺尔维雅她们带着杜库回到玫瑰府邸时，城堡灯火通明。
艾琳他们和加西亚待不住，都来了玫瑰府邸。艾琳顺便把那颗亮着光的云杉和诺尔维雅买的礼物都抱了过来，哈梓找来一个半人高的花盆，这样就能把云杉放在城堡里。
珊娜也来了，她本来是想在睡前督促一下这些小孩子早些休息，但和艾尔利特说不了两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也跟着艾琳他们来了玫瑰府邸，但很快就找到客房休息了。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大人就能撑得住场面，她觉得哈梓比加西亚靠谱。
木莎是从茱莉亚那里听到的消息。茱莉亚因为今晚的事彻底没了睡意，她和卡布拉联系过后就回到艾博斯格处理工作。她让木莎明天有时间去她的办公室，但是木莎很快就敲响了她房门。
艾博斯格夜未眠。
茱莉亚知道木莎也是“送你回家”的老师，以为她这么晚还没休息也是因为担忧，但是她顺口提起来时，这位兽勇士候选鹰有些凝滞，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茱莉亚不想给木莎解释。让木莎去问她的学生或者阿贝尔——阿贝尔和灿还在校医室里。
木莎拿着联络器沉默很久，没有给诺尔维雅她们发消息询问，也没有回她的教职工宿舍，而是去了校医室。
校医室里三个人在煮热可可。
阿贝尔想不起来到底忘记了什么，灿也检查不出什么东西，给阿贝尔处理好伤口后就让她躺着休息一会儿，喝点儿修复药剂。
然后灿蹲在澳契夫旁边等待投喂。
阿贝尔休息一会儿后闻到了香味。她坐起身，顺着味道找到了灿和澳契夫。
三个人一起在锅边等着热可可，就在这时，木莎推门，看到了这三个人。
阿贝尔：“来喝热可可吗？刚刚好。”
木莎莫名其妙地喝完了一整杯热可可，然后从阿贝尔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澳契夫收到了菲阿娜的信息，他知道菲阿娜她们要带着杜库回玫瑰府邸了，他看着这三个老师，把他们都带了回去。
所以等菲阿娜她们到家时，看到的就是非常热闹的景象。
所有人都围上来查看杜库的情况，但是杜库正睡着。诺尔维雅把杜库送回了他的房间，菲阿娜顺手点上了杜库许久没用过的安神香。
灿在客厅问艾尔利特他们为什么不把杜库叫起来好好盘问一下。
艾尔利特眼都没抬。
“他不是正睡着呢。”
灿：？
深渊的谜题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不比睡觉重要？再说了这么费劲去找他，现在他回来了不得生气地训训他？
不说别人了就阿贝尔……
阿贝尔在餐桌上和哈梓他们吃夜宵了。
灿长叹一声。
“……怎么不叫我啊！”
……
这顿夜宵从时间上来说应该算提前一点的早餐。
诺尔维雅一边吃一边看着联络器，心不在焉。
休特在她旁边，他轻声问。
“在查什么？”
诺尔维雅抬头，她的目光有些冷寒。
“一个在逃傀儡师的踪迹。”
休特知道杜库的那个“主人”不见了，他偏向于杜库杀了他。
诺尔维雅摇头，声音轻如薄冰。
“阿贝尔老师没在深渊看到新的尸体。休特，那个‘祖父’，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