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尔并没有看到杜库的身影。
在这片漆黑的空间里,她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显眼的石棺。
阿贝尔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某个瞬间都没有跳动,她有一个荒谬且惊悚的想法——她迟迟不敢用空间魔法掀开石棺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还没接受杜库这么大胆的做法,更不能接受杜库可能遇到任何危险。她该怎么告诉她的其他学生们这个消息,他们最近一直不好过。
天杀的狄尤斯!她的学生们不都是艾博斯格的好学生吗!到底他们还要失去多少,神明才会停手?
阿贝尔咒骂着,她在这种恐惧的踌躇中逐渐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她四处看着,在墙角发现了一些零件。
那些零件的凌乱程度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在记忆里一定看过类似的东西,比如在1206,或者在玫瑰府邸——阿贝尔仔细观察着,然后忽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比监牢的条件还要恶劣的地方,居然可能是杜库的房间。
那属于杜库的东西在哪里?床在哪里?被子和枕头呢?书桌和灯,还有杜库的作品展示柜,用得顺手的工具,他喜欢的小摆件……
阿贝尔忽然惊愕地看着空间正中央的石棺。
那不会……是杜库的床吧?
阿贝尔沉默地靠近那张石棺。她顺手把带着的花藤放在地上。
花藤自动开始生长,在长到半人高的时候,花朵骤然盛放,然后甩出许多光点。那些光点粘在空间最顶端,铺成了一条灯带。
阿贝尔看清了那些光点,那是发光的种子。一粒一粒地聚集着,发出柔和温暖的光。
阿贝尔觉得她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是不好的。蛛姀只是看起来很没有耐心,但实际上,蛛姀也成长了。
阿贝尔抬头时还很欣慰,低下头后就变成了惊惧。
她自己推翻了这里是杜库房间的想法。因为她看到石棺上一片暗红。她伸出手摸了一下,那片暗红已经沁进了石头里,她摸不到血迹干涸的那种滞涩感。
这里是牢房。
绝对是牢房。
阿贝尔再不能等下去,她用空间魔法炸开了石棺,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石棺里是杜库,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晕死在这里。在这个瞬间,她只恨时间魔法的发展始终停滞不前。如果时间魔法能够在不同时间里穿梭,她现在想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早知道她现在会这样心疼他们,她在最开始就会对他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石棺轰然打开。
阿贝尔吐出一口气,她坚决地睁开了眼睛。
灰尘漫布,带着一种腐朽的味道。
……不是杜库。
阿贝尔觉得自己要晕厥了。虽然不是杜库,但石棺里有一具很零碎但摆放得很整齐的白骨。
阿贝尔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研究,她的联络器在深渊无法使用,她甚至不能判断出这白骨到底属于什么种族,是哪种性别……根据头骨来看,这个生命应该拥有一双很大的眼睛。
阿贝尔用空间魔法锁住了一个匣子大小的发光种子,她走出了有石棺的这个房间。
随着发光种子的放生,阿贝尔看到了杜库的成长环境。
破碎的零件,古旧的金属台,台面上坑坑洼洼的,像那个石棺一样,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金属台旁边是一堆阿贝尔不认识的器具,都很肮脏。墙面斑驳。同样有暗棕色的痕迹。
空旷的黑暗空间里,墙面是石壁,有些破损的傀儡被扔在墙角,显得阴森又恐怖。
阿贝尔顺着墙壁打开了其他房间的门。
有一间里面放得全是尸体,有些已经能看见白骨,有些刚刚腐烂。那股恶心的气息让阿贝尔吐了出来。有一间都是古朴的书籍,上面的文字繁复,阿贝尔并不认识。
有一间看起来像是厨房。但并没有什么食物,阿贝尔发现了一些药剂残留,她看过俄布制作魔药,她觉得这大概是类似的东西。
房间并不多,阿贝尔在最里面终于找到了人能住的房间。
有正常的床,有书,有一盏灯,看起来是用某种机械装置做成的。很干净,没什么灰尘。只有这个房间里没有血渍。
阿贝尔不觉得这是杜库的房间。
她见过没有戴面罩的杜库,那脸上纵横的伤痕无言诉说着杜库在过去经历了什么。
阿贝尔已经看完了所有房间,她觉得即使是她最恨的敌人住在这里,她也会觉得对方罪不至此。
然而这是她的学生生活成长的地方。
阿贝尔觉得眼眶很热。她狠狠揉了下眼睛,没有停留。她企图在一些她没有仔细找过的地方发现杜库。宝石带她来到了这里,宝石里有杜库的血……这里当然也有杜库的血。几乎把这个地方都涂满了。
阿贝尔四处摸索着。终于,她在那个干净的房间的柜子里发现了暗门。
她的空间魔法在此刻就像被屏蔽了一样,她试了很多次,才找到工具把门撬开。
——直到很多年后,阿贝尔梦到这个场景时,依旧会被吓醒。
外面是一个广阔的、用血肉铺满的世界。
阿贝尔差点一脚踩空。她惊恐地拽紧门框,看着下面无数个形状不一的空间像虫子一样蠕动。她看了一眼之后眼睛就开始流血。她被迫移开视线,颤抖地抬起了头。
世界上空有一个血色的太阳。
细看就能发现那不是太阳,而是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巨大的,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转动的绞肉机。
旋转的扇叶是极锋利的刀片。
阿贝尔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温暖的光芒吸引了,她的内心有一种无法遏制的贪念,她想要追随着那种光芒,她想要穿过那可怕的绞肉机,去往那光芒之后的世界……
阿贝尔扣住门框的手渐渐松了,她再次抬起了脚,尽管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恐惧,但是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她的一只脚已经悬在空中。
无论下坠或是上升,她都必死无疑。
风忽然剧烈地刮了起来,是自下而上的气流。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让她去送死。
阿贝尔脖颈间的项链被吹得晃动,发出了声响。
她的学生们还在等着她。她不想成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团血肉。如果死在这里,她会有转世吗?她不觉得,她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她还没活够。
她还有要见的人,她还有未来,还有人在等她。她的学生不能承受更多悲伤。她的学生还很不成熟,她不放心,她不能安心……她绝对、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阿贝尔的眼睛发酸,她用力地想要闭上眼睛,但是眼皮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她无法合上双眼。
她的另一只脚在慢慢向外面移动。
疾风把她吹得身形摇晃,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化为对胳膊的掌控,她死死用手抠着门框。
忽然,她听到了撕裂般的吼声。
从那些扭曲蠕动的空间里跳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被风推向了那温柔的光芒,然后很快,血沫飞溅。
阿贝尔受到的控制变少了,她一鼓作气把自己扔回房间里,暗门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重重的响声。
阿贝尔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她的指甲全都断了,手指流着血,腿还在颤抖。她握着脖颈处的宝石项链,惊恐地回想着她刚才看到的那个世界。
那个空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的时间魔法完全失效了?深渊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空间?
阿贝尔一阵后怕。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杜库会不会也打开了暗门?杜库会不会……
阿贝尔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她抖着腿站了起来,然后摔碎了含有诺尔维雅血液的宝石。
她必须把这些事告诉她们。
下一秒,阿贝尔消失在原地。
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证明阿贝尔来过这里的只有地上零星的血痕。
……
阿贝尔回到诺尔维雅身边时,她的脑袋一重,随即,她的有些记忆被压制住了。
但她惊惧的情绪还在激荡,她没有给诺尔维雅开口的机会,她向诺尔维雅讲述着杜库的生长环境,石棺,白骨,尸体,干净的房间,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
阿贝尔不记得了。
她似乎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她的手指还很痛。
诺尔维雅也发现了。
她觉得阿贝尔老师的状态不对。
诺尔维雅先用水系魔法给阿贝尔老师先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阿贝尔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阿贝尔老师。阿贝尔老师?”
阿贝尔回神,她看着诺尔维雅,很显然,之前的话她都没听进去。
诺尔维雅给阿贝尔重复了一遍。
“杜库晕倒在深渊附近。深渊族的人发现了杜库。时间和您摔碎宝石的时间重合,您没在深渊发现杜库是正常的。
杜库很安全,我们找到他了。”
阿贝尔长出一口气。
“那就行。”
“您是怎么受伤的?”
“受伤?呃……可能不小心抓到哪儿了。”
“阿贝尔老师,您站立的姿势很不自然,腿可能伤到了。还有您的手指,指甲全都折断了。”
阿贝尔看着诺尔维雅严肃的神情,她很无奈。
“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怕你担心,我是真的不记得怎么受的伤。”
记忆消失。
诺尔维雅垂眸。
她觉得阿贝尔老师可能遇到了杜库的“祖父”。但阿贝尔老师不是傀儡,难道阿贝尔老师中了傀儡术?
诺尔维雅看着精神有些恍惚的阿贝尔老师,她带着阿贝尔老师坐法阵回到了艾博斯格。
她们的队医灿老师还在学院。
今晚乱成一团,卡布拉在得知杜库从深渊出来之后就撤掉了对“送你回家”的禁令。菲阿娜和蛛姀先去了北边大陆,诺尔维雅留在原地。按照她对阿贝尔老师的了解,她觉得阿贝尔老师会选择摔碎有她的血液的那一枚宝石。
她没有猜错。
但是她同样了解杜库。她为什么没感觉到杜库的异常?
杜库到底做了什么?深渊里发生了什么,杜库又为什么会昏倒?
诺尔维雅扶着阿贝尔老师,她觉得阿贝尔老师在深渊里的经历不会很美好。她低声道歉。
“对不起,阿贝尔老师。”
阿贝尔在思考中回神,她有些纳闷。
“怎么突然道歉?没事儿,我这几天睡得都很晚。”
“深渊里很危险,那……”
“我当然知道深渊很危险了。不危险的话我就放心你们自己下去找杜库了。诺尔维雅,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你们平常遇到的事情可能比我今晚的经历更危险。
诺尔维雅,我是大人。我是你们的第一任指导老师。在这些指导老师里,现在能够帮助你们,能够让你们依靠的,只剩下我。
还在世的这些老师里,俄布被南边大陆出现的怪物困扰,理事长还昏迷着。加西亚比你们还不成熟,虽然也努力了,但他为人处世还是需要历练,遇到事情他比你们还慌。木莎够惨了,她自己还搞不定那些事。至于新的指导老师,你们现在还没见过,能有什么感情?
如果我还不能被你们依赖,诺尔维雅,那你们到底要向谁求助?
哈梓只是普通人,澳契夫年纪也大了,摩尔珈和吉兰更是。歌妮娅是看着很成熟,但她年龄在那里,她和你同龄,她有自己的小队。梅妮洛有自己的事业,你也不总向她求助——其他人我就不说了。诺尔维雅,相信我。我心里有数。我在摔碎宝石的时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是看我,嘿,我回来了。我是天才时间魔法师。我还有你们给我的项链。”
诺尔维雅低着头。
阿贝尔拍着诺尔维雅的头。
“没事儿的。诺尔维雅,真的没事儿,我很高兴你们这回提前告诉我了,不像之前还得我自己发现。我都习惯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诺尔维雅抬起头,她再次说出了那句话。
“阿贝尔老师,不要离开我们。”
阿贝尔笑了一下。
“当然。诺尔维雅,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