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的人用自己的故事来释放善意。
艾丽塔毫无保留地说着属于她的故事，她看着诺尔维雅，眼睛平静笃定。艾丽塔是像玛缇雅老师一样可靠的大人。
“艾丽塔小姐，我觉得，那并不是无用功。”
诺尔维雅轻声开口。
艾丽塔注视着诺尔维雅，她觉得这个小孩的眼睛颜色有点儿像她之前喝过的蓝色玛格丽特。瓦莱里奥的学生，拥有一双蓝柑糖浆一样的眼睛。
艾丽塔觉得这很有趣，她笑出了声。
“当然不是。那只是没有意义的感慨。自己的故事无论讲多少遍还是会有情绪动荡，我本意是想让你不要安慰我，所以才用我自己的故事来转移你的注意力，但讲着讲着，情绪就慢慢升上来了。我拿瓦莱里奥没办法，我拿这样的自己也没办法。
在这场灾难里，我们悲伤的理由并不相同，但死亡的那位兽勇士和瓦莱里奥都对你很重要，你承担着双倍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分神来关心我，这很体贴，只是你会很辛苦。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该有这样的忍耐，瓦莱里奥二十岁的时候受不了一点委屈，我在艾博斯格的时候经常打破校规受到惩罚，我们小队里没有一个人会这样体贴。唯一一个可能是拉斐尔，但是他很早就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都不涉及到你。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负责自己的情绪。你该做的事是把你承受不了的情绪发泄给我。”
诺尔维雅怔然看着艾丽塔。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回应着。
“谢谢您，但是我还好。”
“对死亡有经验？”
“……什么？”
“第一次直面身边人死亡的反应不会这么平淡。麻木的反应说明你经历过了很多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像那个兽勇士和瓦莱里奥一样重要的人。
艾丽塔不觉得诺尔维雅会提出什么要求，但让她稍微有些惊讶的是，诺尔维雅开口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您这些年寄给瓦莱里奥老师的，那些关于神明知识的文件副本。”
“可以。瓦莱里奥把我们寄给他的信件都放得很仔细，待会儿你可以去找戴德，你可以拿走原件，那些不是什么机密。”
“谢谢您。”
艾丽塔没说话。
她靠着墙，像是听着谁的心跳。
房间内没有声音，艾丽塔的神色差了一些，她问诺尔维雅。
“苏哈说你在为茱莉亚工作。你对茱莉亚了解多少？”
诺尔维雅并不怎么了解茱莉亚。茱莉亚很忙，她和茱莉亚的交流必须简短有效。
艾丽塔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斟酌了一下，然后利落开口。
“如果小瓦莱没有醒过来，我觉得我们没办法继续作为小瓦莱的代理人待在艾博斯格。茱莉亚是个很好的长辈，我们当初在艾博斯格上学的时候，她对我们都很好，也帮了我们很多。
但是茱莉亚绝对不是外面说的那种软弱的傀儡，她比瓦莱里奥要更加厉害。这也是茱莉亚是院长而不是理事长的原因。她作为领导者的时候对下属的挑选和管束都要比小瓦莱严苛，如果瓦莱里奥不能醒过来，她不会用原来瓦莱里奥留下的势力。
史密斯家族信仰生命神狄尤斯。艾博斯格是史密斯家族的产业，但前面那些年史密斯家族的人并不执着于掌控这份产业，他们大多在管理层，但并没有几个人会去当院长。
茱莉亚和瓦莱里奥留在艾博斯格，是因为狄尤斯神谕。狄尤斯的指针最终指向了抱着小瓦莱的茱莉亚那边，大多数人都认为该承担责任的是瓦莱里奥，因为茱莉亚是吟游诗人，她没有攻击性，成为世界三大魔法学院之一的院长就像直接去送死。
但茱莉亚和瓦莱里奥最开始都没有按照神谕行事。史密斯家族出现了变动，瓦莱里奥的父母都去世了。然而兜兜转转，茱莉亚和瓦莱里奥还是回到了艾博斯格。
瓦莱里奥的手段强硬，但在他身后的茱莉亚只比他更加果决。茱莉亚早年会写诗，瓦莱里奥当年给我们看过几首。”
艾丽塔顿了一下。
“我记得一首诗。
【我愿世界所有丑陋的恶意都死于我锋利的剑下/
喷涌的血液是我的赞美诗】
听出来了吗？茱莉亚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无害。我不是要说茱莉亚的坏话，只是接下来，我们可能都要被茱莉亚清算。茱莉亚和瓦莱里奥是家人，但茱莉亚不会像相信瓦莱里奥那样相信我们。理事长这个职位不会一直空着，茱莉亚也不会继续让我们使用瓦莱里奥的权力。”
诺尔维雅很清楚这点。
诺尔维雅和茱莉亚签订的协议，是她不会受这种变动影响的护身符。
开门声咔哒响了。
茱莉亚推开门，露出了一张疲惫的脸。她先拥抱了一下艾丽塔。
“我也查不出来他为什么昏迷。艾丽塔，我把瓦莱里奥交给你们了。你们保护好瓦莱里奥，剩下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就行了。”
艾丽塔的下巴垫在茱莉亚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很低。
“在瓦莱里奥离开前，我们都申请了成为艾博斯格的临时讲师。苏哈作为暂代理事长盖了学院的公章。茱莉亚姑姑，等到小瓦莱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理事长。”
茱莉亚没有说话。
或许她该因为有人爱她的小瓦莱而觉得开心，但此刻她更觉得这是一种麻烦。在时代洪流下，个人的选择导致的谬误看起来是很小的。而亲缘关系并不能维持住这牵扯到一个学院的人员变动。
“艾丽塔，你确定瓦莱里奥还会有醒来的那一天吗？”
“茱莉亚姑姑，这种话你真的能问出口吗？瓦莱里奥这些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他为了你——”
“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复仇，为了他的理想。我也有我的信仰，我的理想，我们都在为我们各自的人生目标而奋斗。艾丽塔，进去看看瓦莱里奥吧。艾博斯格暂时还不需要临时讲师，我们的师资力量非常充裕，我会让诺尔维雅看看有没有适合你们的岗位，如果有的话，我欢迎你们入职艾博斯格。”
茱莉亚放开了艾丽塔，她转向诺尔维雅。
“去看一眼瓦莱里奥，我会在隔壁房间等你。时间很紧，把问题都准备好，你有很多工作。”
茱莉亚的步伐很稳，她没有回头看瓦莱里奥，一眼都没有。
诺尔维雅跟在艾丽塔身后。她明显地感受到艾丽塔在动摇，然后，有泪落在厚实的外套上，发出了非常沉闷的声音。
诺尔维雅看到了瓦莱里奥。
理事长很少有这么安静乖顺的时候，他狂妄、狡黠、精于算计。他永远在思考着什么，倦怠地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反复更改着关于新世界的构想。
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的瓦莱里奥老师让诺尔维雅觉得很陌生。她想起她给瓦莱里奥老师发的那些消息，她总在瓦莱里奥老师那里寻找答案。
“……去找茱莉亚吧。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现在都不会有反应。我原本以为茱莉亚可以找到瓦莱里奥陷入沉睡的原因。没关系，她不行总有人行。瓦莱里奥不可能永远躺在这里。”
艾丽塔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诺尔维雅，茱莉亚信任你，这很好。不用顾及我们，不会有适合我们的岗位。”
……
“不用费心去找适合他们的岗位。”
茱莉亚眼神一直在她的联络器上面，她的心神一点没有放到她对面的诺尔维雅身上。
“这段时间学院里会很忙，我会任命新的理事长，你是瓦莱里奥的学生，你最近也处理过相关工作，我需要你协助新的理事长。”
“茱莉亚院长，学生不可以暂代理事长么？”
诺尔维雅的话很有进攻性。
茱莉亚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你不行。学院联赛很快就会开始，你的小队是艾博斯格的主力之一，我需要你认真比赛。不要浪费时间了，你的问题是什么，快说，说完就去安抚玛缇雅家属的情绪，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你可以主持玛缇雅的葬礼——”
“抱歉老师，我不可以。”
诺尔维雅很少拒绝茱莉亚派下的任务。但这件事她做不到。
茱莉亚也没有想到会听到拒绝。她放下联络器，观察着诺尔维雅的神色。
“很稀奇。你因为玛缇雅拒绝了我两次。莱丽，控制下你的情绪。我同样悲痛，我也不是机械，但是我在这个位置上，我不能有情绪。我养大了瓦莱里奥，我的兄嫂去世之后我一直护着瓦莱里奥，他就像我的儿子，我看到瓦莱里奥昏迷不醒，我很难受。但是我依然需要工作。
“我不会主持玛缇雅老师的葬礼。茱莉亚院长，我的情绪是组成我的一部分，如果割舍掉这一部分，那我会是机械。机械不能担任理事长，茱莉亚院长，对么？”
诺尔维雅眉眼间的情绪都很淡，但茱莉亚能够感受到，她对面的半人鱼在情绪上有些失控。
茱莉亚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她拿起她的联络器，语气如常。
“这个工作会交给别人。现在说你的问题吧。”
“我想知道玛缇雅老师的真实死因。”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是因为邪神么？”
茱莉亚翻着联络器，回复着消息，过了一会儿，茱莉亚淡淡开口。
“和邪神没关系。是南边大陆的怪物。玛缇雅没有被偷袭，她是自尽。她被那些没有脸的人形异兽吞没了，她的尸体并不完整。
瓦莱里奥的昏迷是因为北边大陆的异兽潮。北边大陆的异兽潮和南边大陆怪物爆发的时期是一致的。
对了，说起这个，今天就该发布消息了。学院联赛的场地换到了北边大陆。原定的是南边大陆，但现在那边已经被封锁了，那些人形的异兽有些异常，我们学院联合各国派出了专业人才去研究那到底是什么。
玛缇雅在死前用联络器录下了她的遗言，但那现在暂时还不能发表。我也不能告诉你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样的，这些消息只能在你的小队之间流传，但外界不能知道。就像南边大陆都知道的坑洞里的怪物一样，这也是个秘密。虽然我这么说，但我给你透露地消息已经够多了，如果你像我想象的那样聪明，那你应该能够拼凑出真相了。
我希望你做好准备。既然知道这些，你就有了优势，同样的，你的责任也会重上很多。还有其他问题吗？”
听到那些消息，诺尔维雅心神震动，但是她很快调整过来。
“有。茱莉亚院长，请问这个月我们‘送你回家’的指导老师是谁呢？”
“我看一下。这个老师我并不熟悉，但不出意外就是他。他申请的很积极，而且理由很充分。这些事原来是瓦莱里奥在管。”
诺尔维雅微微皱眉。
“茱莉亚老师，学院联赛很重要，我希望我们能够换一位熟悉学院事务和学院联赛流程的指导老师。”
茱莉亚并不觉得这是个过分的请求。帕尔，她隐约记得这个老师刚回学院不久，之前一直在养伤。
茱莉亚翻了翻联络器。
“——那就换成凯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