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月的房间里。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只剩下她自己,和那颗乱成一团的剑心。
她低头,看着胸前那片狼借的湿痕。温热的豆浆早已变得冰凉,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不适的粘腻感。但她此刻,却感觉不到。
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夜琉璃刚才那些话。
“你们,圆房了吗?”
“你这个做正妻的,要是不赶紧把人给看紧了,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你心里难道就不想吗?”
想吗?
凌霜月闭上眼。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静心苑,他握着自己的手,替她修复丹田。在大靖皇宫,他一步不退,挡在自己身前。
在黑龙池,他将自己拥入怀中,用那坚实的胸膛,为自己挡下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压力。
一幕幕,清淅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她怎么会不想。
那个男人的气息,那个男人的体温,那个男人无奈又宠溺的眼神,早已象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的神魂深处,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可为什么?
明明,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是可以主动的。
她可以主动拥抱他,可以主动亲吻他,甚至可以主动拉着他的手,去触碰自己最珍视的本命之剑。
可为什么,一旦夜琉璃出现,她所有的勇气,就都消失了。只剩下苍白的防御和无力的反击。
她就象一只受惊的刺猬,瞬间竖起满身的尖刺,将自己,也将他,隔绝在外。
她这是在……嫉妒吗?
凌霜月的心,猛地一颤。
她嫉妒夜琉璃的肆无忌惮?嫉妒她的直白热烈?嫉妒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所有的欲望都写在脸上,挂在嘴边?
不。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剑心重新变得清明。
她不是嫉妒。
她是……羡慕。
她羡慕的,是夜琉璃可以活得那么“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要什么,就直接去抢,去闹。
而自己呢?永远被那层名为“剑仙”的壳子束缚着。
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自从修行伊始,就奉行的行事准则。
可顾长生让她明白,那不是道理,那是枷锁。
凌霜月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的内心明白是因为什么。
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是主导者。
她是他的妻子和师尊,是传授他剑道,引领他前行的人。
所有的亲密,都被包装成修行路上的“指点”。
在这种关系里,她能找到自己熟悉的位置,能维持住那份属于太一剑仙的,最后的骄傲与体面。
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凌霜月。
可夜琉璃一出现,一切都变了。
那个妖女,肆无忌惮,毫无底线。她能毫不羞耻地挂在他身上撒娇,能用最露骨的言语,去挑逗,去试探。
她将那份本该属于两人之间的私密情感,变成了一场喧嚣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角逐。
一场……争风吃醋的闹剧。
而她凌霜月最不屑的,就是这种闹剧。让她象个市井妇人一样,去争,去抢?她的剑,不允许。
所以,她只能退。
退回到自己熟悉的冰冷外壳里。用淡漠和疏离,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用那份清冷的姿态,来维持自己可笑的骄傲。
她以为这是守护,守护她和他之间,那份不同于旁人的,独特的羁拌。
可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守护。
分明是怯懦。
自己才是那个明媒正娶的妻。到头来,却成了这段关系里,最被动,最尴尬的那个人。夜琉璃说得没错,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心中的那座冰山,早已为他融化。可她却固执地,守着那最后一捧即将消融的雪,不肯放手。
那不是骄傲。
那是囚笼。
是她为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笼。
咔嚓。
一声轻响。
她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那股盘踞在心头的烦躁与怒火,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散去。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冷,白衣胜雪。
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写满了挣扎与困惑。
“凌霜月。”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开口。
“你究竟,想要什么?”
是想继续当那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太一剑仙?
还是……
想当那个能与他并肩,看尽大道风光,陪他走到世界尽头的女人?
答案,几乎在问题出现的瞬间,便已清淅。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剑仙尊号。
她要的,是他。
那份属于太一剑仙的骄傲,那份坚守了三十馀年的清冷与体面。
在那个男人的温柔攻势下,早已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死死抱着不放?
凌霜月眼中的挣扎与困惑,缓缓褪去。
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浮现出来。
她看着镜中,那个因为沾染了豆浆污渍而略显狼狈的自己,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很浅,很淡。
却象是冰封了千年的雪山,在春风中,悄然融化,露出了其下最温柔的风景。
她忽然想起了还在大靖京城的时候。
那时为了赴皇后的宫宴,他拿出那件玄金色的宫装,说那是她的“战衣”。
她本能地抗拒那份不属于剑客的华贵,却被他一句“战衣”说动,终究还是换上了。
当他看着自己,由衷赞叹那句“好看”时,她只觉得耳根发烫,浑身不自在。
当时只觉得羞恼。
现在想来,那份羞恼之下,藏着的,又何尝不是一丝隐秘的欢喜。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自己的心,就已经偏了。
她褪下湿衣。
神识沉入储物戒。
皇后当初送来的几件华服,静静叠放着。
她的神识最终停留在一条长裙上。
那也是白色。
却是月光一样柔和的白。面料是她从未穿过的软绸,入手温润,顺着指尖滑下,象是无声的叹息。
裙子的样式很简单,只有简单的绣纹。它不是为了方便出剑,也不是为了彰显身份。
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勾勒出一个女人妙曼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