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女帝慕容澈,心怀大志,手段狠辣,绝非庸主。她整顿吏治,收归兵权,剑指的就是你们这些盘踞在北燕的各大魔门。”
“血煞宗的今天,就是天魔宗的明天。”
姬红泪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天魔宗屹立北燕数百年,岂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撼动的。”
“她撼不动,那再加之安康王殿下呢?”
李玄的话,让姬红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李玄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的阴影,随即又落回到姬红泪的脸上。
“琉璃那孩子,如今与殿下关系匪浅,想必魔尊比我更清楚。”
“殿下天纵之资,身负大气运,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他背靠大靖,如今又与北燕女帝结盟,这天下大势,已然初现端倪。”
“天魔宗若是继续固步自封,只会被时代的洪流,碾得粉碎。”
李玄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里,缓缓响起。
每说一句,姬红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因为她知道,李玄说的,都是事实。
最后,李玄看着她,说出了那句让她浑身冰冷的话。
“红泪,这或许是你,也是天魔宗最后的机会。”
“让天魔宗,靠向大靖。让琉璃,成为连接双方的纽带。”
“这,才是天魔宗唯一的出路。”
此言一出,宫道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连呜咽的风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歇。
远处的阴影里,顾长生差点没忍住,叫出一声“好”来。
高手!
这李老,绝对是高手!
前面的所有铺垫,所有的道争,所有的情感拉扯,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
先用大义和百年坚守,摧毁你引以为傲的道心。
再用现实的危机和未来的大势,给你指出一条“唯一”的活路。
而这条活路的内核,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哪里是在劝说姬红泪,这分明是在给自己送助攻啊!
顾长生看着李老那佝偻的背影,心里满是赞叹。
人才!
大靖皇室,真是藏龙卧虎!
一个看似昏聩的老头子,不仅是陆地神仙,还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顶级战略家。
牛逼!
夜琉璃和凌霜月,则听得云里雾里。
她们不明白这番话里,藏着多少机锋和算计。
她们只感觉到,在李老说出这句话后,姬红泪身上的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
……
“呵……”
“呵呵呵……”
姬红泪忽然低着头,笑了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低沉,带着压抑的颤斗。
到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悲凉。
“出路?”
“唯一的出路?”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玄。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和动摇。
剩下的,只有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冰冷。
“李玄啊李玄,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变得清亮,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一百年前,你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连句屁都不敢多放。”
“一百年后,你倒是学会了运筹惟幄,学会了指点江山!”
“怎么?当狗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人了?”
“还学会了利用别人的感情,来为你的主子铺路?”
她一步步走向李玄,那股属于血莲魔尊的,霸道而阴冷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让我猜猜。”
姬红泪走到李玄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算盘,打得真响啊。”
“先是点醒我,天魔宗大难临头。再告诉我,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那个被你口中天纵之资的安康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徒弟。”
“让我主动把天魔宗,连同我的徒弟,一起打包送上,成为你们大靖的一条狗?”
“而我,因为你所谓的亏欠,还得知恩图报,对你感激涕零?”
“李玄,你是在教我做事?”
“还是觉得,我姬红泪,就是这么一个任你摆布的蠢货?!”
轰!
一股强大的气浪,从姬红泪身上爆发开来,将猝不及防的李玄,震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金丹后期的法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李玄每退一步,脚下的青石板,便碎裂一分。
他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姬红泪,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哀。
“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算计吗?”
他的声音里,似乎透着深深的失望。
“不然呢?”
姬红泪厉声反问,那语气,象极了百年之前,在那个山洞里,她说出同样三个字时的模样。
“难道在你眼里,还有什么比你大靖的江山,比你守护的秩序,更重要的东西吗?”
“比如……我?”
她问出了这句话。
问完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象个乞求糖果的孩子,卑微,又可笑。
宫道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玄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最后一丝期盼。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姬红泪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竹箫。
样式古朴,通体碧绿,上面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斑驳。
正是当年,他在山洞里,从不离身的那一支。
姬红泪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支箫,我留了一百年。”
李玄摩挲着冰冷的箫身,声音低沉。
“红泪,你说的没错。在我心里,确实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我守护了一生的道。”
他抬起头,迎上姬红泪那已经化为死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如果,为了我的道,需要牺牲掉我们的过去。”
“那么,我会毫不尤豫。”
“今日我与你说这些,并非算计,也非利用。”
“我只是以一个……故人的身份,为你指一条明路。”
“信与不信,在你。”
说完,他将那支竹箫,重新揣回怀里。
仿佛要将那段过去,永远地封存起来。
他转过身,就在背对她的一刹那,那双古井无波的老眼深处,流露出巨大的痛苦,这痛苦几乎让他跟跄,但他终究还是站稳了。
他重新佝偻下背,一步一步,向着宫道深处走去。
那背影,孤寂,苍老,决绝。
一如百年前,他走出那个山洞的模样。
姬红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
她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碎得干干净净,再也拼不起来。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