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拖拽,沉入无底的深渊。
当顾长生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站在一座崩塌的天宫之上。
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金甲神军,沉默如山,汇聚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天空早已破碎,无数燃烧的星辰残骸缓缓坠落,象一场盛大而悲壮的葬礼。
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法术爆裂的轰鸣……
一切都象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清淅,却又遥远。
他低下头,看到一双笼罩在黑金帝袍宽大袖口下的手掌。
这身衣服……
正是壁画上那名人皇的帝袍。
他,成了人皇。
远方的星空中,数道仙光撕裂天幕,朝着神军阵中落下。
仙光所过之处,法则之力扭曲,要将万物分解。
下方,金甲神军数组中,数百名士兵同时举起巨盾。
盾面上的神纹亮起,连成一片金色光幕,硬生生顶住了仙光的冲刷。
光幕剧烈震颤,裂纹蔓延,最前方的数十名神军士兵身躯崩裂,化作金光消散。
但数组未乱。
后方,一架刻满符文的巨弩被推上前,一支漆黑的破法箭矢呼啸而出,逆着仙光射向天空中的那名“仙人”。
仙人抬手一挥,打碎了箭矢,但原本准备的下一击也被迫中断。
这不是屠杀。
这是用神军的血肉,去磨灭仙人身上不朽的道则。
顾长生的意识,或者说,人皇的意识,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战场的另一侧。
一名头顶峥嵘龙角,浑身浴血的霸者,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他舍弃了所有防御,象一颗撞向太阳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最密集的敌阵之中。
光芒吞没了他,再无声息。
自杀式的冲锋。
人皇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颤。
人皇的视线,从那名冲锋的霸者身上移开,掠过破碎的星河,投向了战场的更深处。
那里的战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
一名神匠,浑身肌肉虬结,他身后的万古溶炉已经崩裂,他便以自己的胸膛为炉,神血为火,生生将一截断裂的神矛熔炼。他撕下自己一条闪铄着雷光的手臂,将其当做铁锤,一次次砸在矛尖上。
火星四溅。
那不是火,是一位神只正在燃烧的生命。
另一处,一座悬浮的藏书阁正在倾塌。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领着一群文士打扮的神官,疯狂地将一枚枚玉简投入虚空裂隙。
那些玉简在投入裂隙的瞬间,便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洪流,烙印进世界的底层法则之中。
更远处,成百上千的仙神盘膝而坐,他们手拉着手,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他们的身体,从脚下开始,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化作纯粹的能量,灌入阵法内核。
他们在献祭自己,只为维持这座名为“神庭”的巨舰,在沉没之前,能将“火种”,送去该去的地方。
这不是一场为了胜利的战争。
顾长生的意识清淅地认知到这一点。
这是一场预知了结局的葬礼。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场葬礼,献上最后的祭品。
在神庭的后方,一位气息温柔,宛若月华凝聚而成的女性神只,正遥遥望着他。
她的眼中,没有战意,没有悲伤。
只有化不开的泪光,和无尽的决绝。
她对着他的方向,无声地张了张嘴。
顾长生不明白那唇语。
但他的意识懂了。
“活下去……”
轰!
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人皇的身体,星空战场,仙神,金甲神军……一切都化作泡影。
周围重归黑暗。
只有一个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烙印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嘱托。
而是一句,充满了无尽不甘与决绝的叹息。
“此界,为牢!”
……
顾长生再次睁开眼。
面前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身穿帝袍的男人。
一个从万古之前投射而来,与他一模一样的倒影。
“此次相见,即为终末。”那男子说。
声音里没有情绪,象是从万古之前吹来的一阵风。
顾长生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夺舍?残魂?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对方。
“你是谁?”他问。
“我是帝鸿。”
这名字,顾长生没听过。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壁画上那个男人。
“那我又是谁?”顾长生追问。
“你是我。”帝鸿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顾长生的意识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向后猛地一扯。
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流光。
无数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他的脑海。
他看见自己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正要衣锦还乡。
下一刻,他脚下一滑,从马上摔了下来,后脑勺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
画面再转。
他成了一个横练功夫已入化境的武夫,力能扛鼎,刀枪不入。
他在自家后院喝酒吃肉噎到,当场憋死。
他又成了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家财万贯,妻妾成群。
他在睡梦中,被房梁上掉下来的一只肥硕老鼠砸在脸上,惊吓过度,心脉断了。
他成了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刚率军攻下一座城池,站在城楼上接受万众欢呼。
结果城楼年久失修,塌了。
一世。
又一世。
一世又一世。
死法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窝囊,一个比一个猝不及防。
没有惊天动地的阴谋,没有荡气回肠的背叛,更没有与宿敌的生死决战。
顾长生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麻木。
最后,他看着一世的自己,因为在路上看美女,没看路,掉进没盖盖子的井里淹死时,他绷不住了。
这他妈算什么?
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那股撕扯感也随之消失。
顾长生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空旷的石台上,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仿佛刚才那场跨越万古的死亡合集,只是一场幻觉。
但脑子里那份憋屈又荒唐的感觉,无比真实。
不过他终于弄懂了一件事。
怪不得他这辈子天生体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还得靠系统绑定女人才能活下去。
根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