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凌霜月闪电般分开,惊愕地望向房门。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道窈窕的黑色身影,就俏生生地倚在门框上,正带着笑意看着他们。
房间的禁制,形同虚设。
是夜琉璃。
她没走。
或者说,她去而复返。
“别装了。”夜琉璃的目光在两人分开的手和微红的脸颊上扫过,笑容更盛,“我全都看到了。”
她迈步走进房间,随手将房门带上。每一步都摇曳生姿,足腕上的银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身黑裙,肌肤在烛光下白得象雪,那张清纯又妖媚的脸上,挂着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妖媚,能勾走人的魂魄。
笑着笑着,她的眼框就红了。
然后,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面颊,滴落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她依旧在笑,甚至笑得更加璨烂,可那泪水却象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那无声的哭泣,象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长生心上。
……
一刻钟前。
幽骨方舟的甲板上,姬红泪看着去而复返的弟子,脸色冰冷。
“师父,他就在下面。”夜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既是因为体内翻涌的九幽魔气,也是因为激动,“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就在那座城里。”
“你的感觉?”姬红泪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为了一个男人,你的道心已经乱到产生幻觉了吗?你忘了重塑道基时吃的苦头了?”
“不是幻觉!”夜琉璃上前一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固执的血色,“师父,你信我一次。那是我种在他体内的东西,我绝不会感觉错。那股气息若隐若现,分明是在刻意遮掩。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伪装了身份潜入北燕,现在人多眼杂,他自然不敢出来与我相认。”
她看着下方的灰石城,那微弱的感应时断时续,象风中残烛,却顽固地没有熄灭。
姬红泪沉默地看着她。
她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看着她眼中那不惜一切的疯狂火焰。这股火焰,曾让她在无数次厮杀中活下来,也曾让她不惜自毁道基。
堵,是堵不住的。强行压制,只会让她在潜龙试道会之前,先一步毁了自己。
姬红泪眼中的冰冷缓缓褪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去吧。”
夜琉璃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记住,”姬红泪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丝疲惫,“你是天魔宗的圣女,不是什么在街上寻情郎的痴傻女子。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手腕一翻,一个精致的白玉面具出现在掌心,薄如蝉翼,上面流转着淡淡的灵光。
“幻音面具,不但能改变容貌,还能压制修为气息。”
她将面具塞进夜琉璃手里。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还在方舟上。”
她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夜琉璃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黑血城,我等你。别让我失望。”
她甩袖转身,不再看她。
夜琉璃眼框一红,紧紧攥着手心冰凉的面具,却没时间多言,只朝着师父的背影深深一拜。
下一刻,她化作一缕黑烟,悄无声息地从方舟边缘飘落,融入了灰石城深沉的夜色里。
她没有再动用那足以惊动全城的神识,而是闭上眼,将所有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在那片由九幽魔气构成的黑色莲海深处,有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那是她曾经施展禁制留下的母种。
此刻,这枚母种正传来微弱的共鸣。
夜琉璃足尖轻点,身形在连绵的屋檐上起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循着那丝微弱的感应,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她即将掠过一道巷弄的阴影时,一道身影从那片更深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正好挡在她前方。
那是个老农相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浑身没有半点强者的气息,象个随时会倒毙街头的普通老头。
夜琉璃的身形骤然停住。
她眯起眼,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这张脸,她认得。
是那个在大靖皇宫里,曾经拦下自己的老供奉。
李老。
一瞬间,夜琉璃脑中所有的迷雾都散了。
李老在这里。
那就说明,他一定也在这里!
那丝让她心神不宁的感应,是真的!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冲上心头,让她指尖都在发颤。
“圣女殿下,好久不见。”李老将酒葫芦凑到嘴边,灌了一口,声音沙哑,“这北燕的酒,就是不如京城的桂花酿。”
夜琉璃没有接话,体内的九幽魔元缓缓流转,周身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分。
她朝着那道身影,敛去了周身魔气,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斗。
“李老。”
李老摇了摇头,又灌了口酒。“七殿下有自己的事要做,圣女殿下这个时候出现,怕是不太方便。”
“我不会坏他的事。”夜琉璃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近乎哀求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一种偏执的冰冷取代,“我要去见他。”
她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告知。
“圣女殿下金丹中期的修为,神识一扫便知,何须亲见。”李老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身形却纹丝不动,那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透出一股山岳般沉稳的气息。
他很清楚,不能让她过去。
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个女娃子眼中的执念,有多么骇人。
夜琉璃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
她知道,不能在这里动手。一旦闹出动静,顾长生的伪装就彻底暴露了。
这个老人家,不是在拦她,是在护着他。
两人在屋顶上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半晌,李老看着她那张苍白又固执的脸,看着她那双藏不住焦急和思念的眼睛,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罢了。
年轻人的事,该由他们自己决断。
他一个老头子,管不了,也不想管。
“殿下的事,老夫本不该多问。”李老收起酒葫芦,侧过身,让开了道路,“但七殿下此行,关乎甚大。还望圣女殿下,莫要坏了他的大事。”
夜琉璃朝着李老的背影,极轻地颔首,算作回答。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从李老身边一掠而过,朝着那家客栈的方向飘去。
李老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他只是又举起了酒葫芦,对着夜空,默默地喝了一口。
“痴儿,都是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