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房门被擂得山响,张平那激动到变调的嗓音穿透门板,清淅地传了进来。
“陈前辈!林仙子!快出来看啊!是天魔宗的幽骨方舟!我的天,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门外粗暴的擂门声,让顾长生怀里身躯瞬间绷紧。
凌霜月猛地睁开眼。
睡梦中的安然荡然无存,那双清眸里只剩下剑锋般的锐利与警觉。
她没有理会门外的叫嚷,只是直直地看着顾长生。
顾长生也正低头看着她,两人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下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那份凝重。
顾长生立刻起身,动作快得让身下的床板都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随手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胡乱套在身上,他径直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雕花木窗。
窗外鼎沸的人声瞬间灌了进来。
远方的天际线先是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以一种蛮不讲理的速度在视野中极速放大,短短几个呼吸间,其轮廓便已清淅可辨。
那是一艘通体由森白骨架构成的巨型飞舟。
它撞开了天上的云层,沿途的云气被粗暴地向两侧排开,形成一条通往城池上空的白色甬道。还未等飞舟完全抵达,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压便已当头罩下。
整座灰石城瞬间陷入死寂,随即便爆发出巨大的骚乱。
整座灰石城象是炸了锅,街道上挤满了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的修士,所有人都仰着头,脸上是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表情。
“前辈!您看到了吗!圣女肯定就在上面!”张平激动的喊声再次传来。
幽骨方舟之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船首。
哪怕隔着极远的距离,那身影渺小,顾长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夜琉璃。
……
忽然,她心口一跳。
丹田深处,那枚与顾长生相连的伪魔种,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
象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一直牵引到了地面上某个特定的位置。
是错觉吗?
夜琉璃眉头微蹙。
是九幽魂莲的后遗症,开始产生幻觉了?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可那丝悸动是如此真实,就象在冰冷死寂的雪原里,忽然感知到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那感觉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淅。
他……就在下面!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他怎么会来北燕?
他来做什么?
是来找自己的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再也无法静心压制魔气。
“收敛心神。”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想被九幽魔气反噬?”
姬红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掌按在她的背心。
一股精纯的魔元渡入,将她刚刚有些散乱的气息重新理顺。
“师父,我……”
夜琉璃刚想解释,那丝感应却彻底消失,再也寻不到踪迹。
“是什么,让你心神不宁到如此地步?”姬红泪收回手,语气不悦。
潜龙试道会召开在即,夜琉璃的状态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夜琉璃没有回答,越过船舷的护栏,身体悬浮在半空中,下方灯火零星的灰石城。
神识如潮水般铺散开来,笼罩了整座城市。
无数驳杂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
贪婪,恐惧,欲望,绝望……
唯独没有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气息。
可她不信。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周围天魔宗弟子惊愕的目光中,她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没有丝毫尤豫,直接从数千丈高的幽骨方舟上一跃而下,朝着下方那座灯火阑珊的城池坠去。
“圣女殿下!”
甲板上一片哗然。
“夜琉璃!”姬红泪又惊又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但夜琉璃已经顾不上了。
她黑裙翻飞,墨发飞舞,整个人悬浮在灰石城的上空,金丹中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轰——”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座城池,所有修士都感觉象是被一座大山压在了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客栈房间内。
顾长生看着夜空中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胸口堵得慌。
她比以前更强了,也更美了。
那身黑裙,那双幽深的眸子,让她看起来象是一朵盛开在九幽深处的魔莲,妖异,而又致命。
可顾长生却从她那紧抿的唇角和不断扫视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迷茫和执拗。
她瘦了些,脸色也比在大靖时苍白,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戏谑、七分妖媚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
她一定是受了很多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塑道基,还突破到了金丹中期。
一股强烈的冲动,像野火一样在他胸口蔓延。
他想冲出去,想告诉她,我在这里。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那么傻。
他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推门而出。
一只冰凉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想做什么?”凌霜月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同样看着窗外的那道身影,眼神平静,不起波澜。
“我……”顾长生喉咙发干,竟一时语塞。
他想做什么?
他想去见她,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傻。
想告诉她,他来了。
可……
凌霜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开口。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是啊。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大靖安康王?
还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名为陈夜的南蛮散修?
以他大靖安康王的身份,出现在北燕?去和天魔宗圣女相认?
那他此行潜入北燕,搅乱魔道联姻的计划,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不仅厉无涯和血煞宗不会放过他,天魔宗内部那些视他为夜琉璃污点的人,更会第一个跳出来针对他。
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