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三日,渐渐远离了大靖腹地。
每过一处大的城镇,顾长生都会辞退车夫,另寻一家车马行,换一辆截然不同的马车。
新换的车驾不再追求京城的精致,而是选用那些跑长途的硬木马车。
车厢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宽敞干净,能让他们在颠簸的路途上得到更好的休息。凌霜月对此不闻不问,只当是换个地方继续闭目养神。
沿途的景致也发生了变化。官道不再平整,两旁的村庄变得稀疏,田地也多有荒芜。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行色匆匆,眼神里多了几分警剔和麻木。
马车晃晃悠悠,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黑风口。
这里与其说是关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露天黑市。
长长的队伍从关口一直延伸到荒野里,牛车、马车、驮着货物的异兽挤作一团。
操着不同口音的商贩、武夫、散修混杂其中,大声叫骂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城墙上飘扬的不是大靖龙旗,而是一面脏兮兮的黑狼旗。
守关的士卒穿着拼凑的皮甲,腰间挂着弯刀,三五成群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从某个倒楣的商贩手里抽走一袋货物,或者对着某个姿色不错的妇人吹口哨。
马车停在队尾,顾长生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眼前的混乱景象。
“跟菜市场似的,就是多了点刀光剑影。”他心里嘀咕一句,“选这里入境,果然没错。”
就在这时,一个独眼龙军官盯上了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咧着一口黄牙,手里掂着刀鞘,带着几个手下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直接绕过前面排队的人,拦在了马车前。
他用刀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壁,发出“梆梆”两声。
“哪来的?去哪?车里拉的什么货?”
车夫见这阵仗,连忙跳落车,按照早前顾长生的吩咐,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递了过去。
“军爷,我们是南边来的药材商,想去大燕碰碰运气。车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就一点路上吃的干粮和换洗衣物。”
独眼龙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将钱袋丢给身后的手下,粗暴地掀开车帘。
一股阴冷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车厢内,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正冷冷地盯着他,眼神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男人身旁,还坐着一个姿色平庸的女人,女人也在看他,目光平静,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一柄出鞘的利剑抵住了喉咙。
独眼龙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这黑风口当了十年差,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眼前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善茬。那男人身上的杀气,是他只在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身上才感受过的。
“滚。”
顾长生嘴里吐出一个字。
独眼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在这黑风口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呵斥。当即怒从心头起,握着刀柄就要发作。
“大哥,别!”旁边一个机灵点的士卒,死死拉住了他的骼膊,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两人是修士!你看那女的旁边的,是法剑!硬点子,别惹!”
修士!
独眼龙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再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凌霜月膝上横放的长条布包里,透出一股隐晦的灵力波动。
冷汗,刷地一下就从他额头冒了出来。
在北燕,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独来独往的散修。这些人无牵无挂,下手狠辣,今天你收了他过路费,明天他就能把你全家都给宰了。
“误会,都是误会。”独眼龙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请,请!”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赶紧让开道路。
顾长生没有再看他一眼,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缓驶过关隘,独眼龙一行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敢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娘的,差点踢到铁板。”他心有馀悸。
“大哥,那两人什么来路?看着不象善茬啊。”
“管他什么来路!”独眼龙一巴掌拍在手下脑袋上,“以后眼睛放亮点!在北燕,有三种人不能惹。一是宗门弟子,二是皇室贵胄,三就是这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狠人!懂了吗?”
“懂了,懂了。”
马车驶出黑风口,身后那股喧嚣,被远远抛在后头。
官道旁的一处秃岩后,几双眼睛盯上了这辆刚脱离混乱的黑布马车。
“头儿,看那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压低声音,用下巴指了指。
为首的络腮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眯着眼打量。马车普通,拉车的马却膘肥体壮,脚步稳健,不是跑短途的劣马。车辙印很深,说明车里有货,或者人。
“刚从黑风口出来,独眼龙那帮孙子都没动,怕不是硬茬?”另一个瘦猴似的马匪低声说。
络腮胡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硬茬会坐这破车?装的。越是装,油水越多。”
他眼神里全是贪婪,“你看那帘子,跟大姑娘的裤腰带似的,系得死死的。里面肯定是好东西,八成是哪家怕死的老爷,带着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头儿说得对,说不定还是个雏儿!”旁边的马匪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淫笑。
“等他们走远点,找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动手。”络腮胡从岩石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这趟要是成了,咱们兄弟几个能快活好几个月。跟上!让马跑起来,省得独眼龙那帮狗东西反应过来跟咱们抢食。”
几人嘿嘿一笑,纷纷起身牵过藏在岩石后的劣马。
他们翻身上马,动作熟练,没有发出半点多馀的声响。
几匹马不紧不慢地缀在官道一侧的荒地上,与那辆黑布马车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几只盯上了猎物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