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苏如烟的目光转向凌霜月,她定了定神,恢复了专业。
“王妃殿下,该您了。”
苏如烟正要拿起工具,一只素白的手却伸了过来。
“我自己来。”
凌霜月从怔愣的苏如烟手中,直接拿过那个木匣。
她看也不看里面繁多的工具,只是凭着刚才看到的七七八八,随意挑出几块颜色暗沉的药泥,在掌心粗暴地揉搓了几下。
那双能挽出世间最精妙剑花的手,此刻的动作毫无美感可言,就象是在和面。
顾长生端着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嘴角的抽动。
他这位便宜师尊,在剑道上是万年一遇的天才,可在某些方面,却单纯得象一张白纸。
果然,下一刻,凌霜月便将那团颜色古怪的药泥,直接往自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抹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轻柔,仿佛那张脸是一块需要打磨的顽石。
一旁的苏如烟看得眼皮直跳,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那是对一张完美艺术品的亵读,也是对自己专业手艺的践踏。她几次想开口阻止,都被凌霜月周身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给逼了回去。
片刻后,凌霜月停下动作,抬眼看向铜镜。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崭新的脸。
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肤色被涂抹得东一块黄、西一块黑。颧骨被刻意加高,却因为手法粗暴,显得象是被人打肿了。
最致命的是那道模仿顾长生的疤痕,从眉角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嘴角,象一条扭曲的蚯蚓趴在脸上。
雅间内一片死寂。
云舒拿着烟杆的手停在半空,一双媚眼瞪得溜圆,显然也被这杰作震慑住了。
苏如烟则是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忍再看的模样。
凌霜月自己也僵住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头紧紧蹙起。
她明明是按照步骤来的,为什么结果会差这么多?
“咳。”
顾长生一声轻咳,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他放下茶杯,走到凌霜月身后,看着镜中两人的“凶恶”面容,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师尊果然天赋异禀,此等不拘一格的易容手法,弟子闻所未闻。这份狂放的笔触,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到了北燕,旁人一看便知我们师徒二人师出同门,画风都如此统一。”
雅间内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凌霜月从镜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苏如烟到底是人情练达之辈,立刻抓住机会,柔声上前劝道:“王妃殿下剑心通明,大道至简,易容手法自然也是大开大合。只是这细微之处,还需些水磨工夫。不如让如烟为您稍作修饰,将这份剑势,藏于无形?”
她很聪明地将问题归结于剑道理念,给了凌霜月一个台阶下。
凌霜月抿着唇,盯着镜子看了足足三息,最终还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淡的单音。
“恩。”
苏如烟如蒙大赦,赶紧拿起工具,在她那张“画布”上开始补救。
顾长生则识趣地退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看着凌霜月那副明明吃了瘪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姿色中等,气质寡淡,属于那种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走了。”
话音干脆,凌霜月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走向了门外。
苏如烟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一旁含笑不语的顾长生,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那份情绪化作一声叹息,默默垂下了眼帘,收拾起桌上的工具。
“公子这手段,姐姐我真是佩服。”她迈着步子走到顾长生身边,用烟杆那冰凉的玉嘴儿,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声音压得极低。
“我家如烟一向心如止水,今天这颗心啊,怕是被公子你给搅乱了。”
云舒慵懒的调侃声在耳边响起,苏如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心里也毫无波澜。
她听惯了这种话,也演惯了娇羞的戏码。
在醉仙坊,她就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供人观赏,任人评价。
搅乱池水?她这池水,本就是为搅动人心而存在的。
然而,顾长生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指尖猛地一顿。
“苏姑娘是执棋之人,怎会被棋盘上的风景乱了心神。”
一句“执棋之人”,让苏如烟抬起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不怎么说您手段高呢。”
云舒笑归笑,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这是公子的新身份。”她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黑铁令牌和几张文书,“陈夜。南蛮散修,为求突破,特来北燕黑血城参加潜龙试道会。查无对证,足够你用了。”
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个用鞣制过的兽皮卷成的卷轴,递了过去。
“北燕皇室发行的金叶子,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
“这是北燕全境的地图,黑血城周边的地形、势力分布,还有几个魔宗的据点,都给你标出来了。”
顾长生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不轻。他解开卷轴,将其在桌上缓缓铺开。
兽皮地图的质感粗糙,上面用几种不同颜色的朱砂,绘制着山川河流与城池。
最中心的位置,一个用血色朱砂圈出的城市,旁边标注着两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黑血城。
“多谢。”
顾长生对着云舒和苏如烟点了点头,苏如烟也微微屈膝,算是告别。
他走到门外,来到等侯的凌霜月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一个面带刀疤,身形挺拔;一个相貌平平,步履沉静。
两人融入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尔玛车,消失在京城的车水马龙里。
雅间内,云舒走到窗边,看着那辆马车远去,笑容慢慢收敛。
“云姐姐,他真能把人带回来吗?”苏如烟轻声问。
“不知道。”云舒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北燕那地方,要变天了。而我们这笔买卖,不管是亏是赚,都注定是这辈子最刺激的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