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完全没察觉老母亲复杂的心情,还在那美滋滋地咂嘴:“媳妇儿喂的汤就是香!”
林昭华直接一个大白眼翻上天,冷笑不已:“可不就是香嘛!那是老娘熬的!”
林纫芝笑得不行,把自己那碗撇净浮油的汤推到林昭华面前:“妈妈您辛苦了,多喝点。”
“不行不行!”周湛又把碗推回去,“这碗温度刚刚好,你现在不能饿着,快喝。”
说着站起身,“妈您等会啊,我把剩下那半锅都端来,那汤还温乎着,您喝点热的好。”
看着他屁颠屁颠跑向厨房的背影,林昭华痛苦扶额:“我这儿子……”
她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说他不孝吧,他还知道给老母亲喝口热的。
说他孝顺吧……
算了,没有的东西,还是不说了。
俞纹心往她碗里夹了块鸡肉,满脸不赞同。
“阿湛是我见过第二好的孩子了,昭华你可不能总说他,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心里指不定多委屈呢。”
林昭华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周湛?委屈?
是她认识的那个周湛吗?
那个四岁就能把一群大孩子揍趴下,家长找上门来时,还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你家孩子弱成这样,趁早别要了”的周湛?
林昭华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良心都在隐隐作痛。
看着亲家母真情实感的护犊子架势,林昭华把到嘴边的吐槽硬生生咽了回去。
心里愁得不行:周湛现在就说不得骂不得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找老爷子和周承钧?
得了吧!那俩要是有用,周湛能长成现在这副德行?
林昭华思来想去、愁来愁去、翻来复去,最后绝望地发现:这性子是定型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老周家的男人基因不行!
撇开已经野蛮长成奇形怪状的糟心儿子,林昭华在深夜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这一胎,如果是两个女宝宝还好说,来个男宝宝也可以。
但万一是个像爹的男宝宝……林昭华猛地打了个寒颤。
至于两个男宝宝?
林昭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疯狂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是想要人生指望,而不是人生无望啊!
看在她含辛茹苦养大了周湛,也没真的和他断绝关系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老天爷绝对不会这么残忍对待她的!
绝对不会!
——
林昭华来了后,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是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中秋刚过,空气中还残存着节日的馀温。
这天清晨,林纫芝醒来时望向窗外,几片薄云悬在天边,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沉重。
从身子到心底,都象压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下午三点整,遍布家属院的有线广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咋回事?”
正在大槐树下纳凉聊天的胖婶抬起头,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很快,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异常庄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本台今天下午四点钟,有重要广播,请注意收听。”
这句话象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原本喧闹的大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虽然不知道要公布希么消息,却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家走,只剩下槐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林纫芝正在书桌前写孕期日记,听到广播的瞬间,手一顿,墨迹迅速晕开。
客厅里,林昭华和俞纹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周、林两家的消息一向灵通,想起来金陵前听到的事情,她们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格外漫长。
窗外的云层越来越厚,原本零散的云块连成了片,把天空压得很低,连远处的旗杆都显得矮了几分。
林纫芝默默收起了日记本,俞纹心拿起织了一半的婴儿帽,手指却不听使唤,织了几针就错了线。林昭华坐在沙发上,望着阴沉的天色出神。
四点整,广播准时响起。
当播音员哽咽悲戚的声音传来时,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
俞纹心手里的毛线针“啪”地掉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京逝世。”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林纫芝回过头,就见俞纹心捂着嘴,脸色惨白,泪水早已爬满脸颊。
沙发上的林昭华已经趴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斗着。
压在心中的巨石终于重重落地,林纫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尝到咸涩的味道,想要抬手擦拭,却发现连骼膊都抬不起来。
几分钟后,家属院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哭声。无数道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人们跟跄着冲出家门,聚集在大槐树下。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怒瞪着大喇叭,呜咽道:“俺这把老骨头都还好好的,他老人家怎么会……他是有大功德的人啊!”
胖婶和牛大娘互相搀扶着,哭得几乎站不稳。
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孩子被周围的哭声吓得咧嘴要哭,母亲慌忙捂住他的嘴,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天上的云彻底连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连槐树叶的响动都弱了下去。
广播声还在继续,却完全被淹没在震天的哭声中。
从不可置信到不得不信。
这一刻,山河同悲,天地共泣!
举国上下,都在为同一个彪炳史册的名字而哭泣。
这个名字,如朝阳般,照亮饱经沧桑的神州大地;
这个名字,像明灯般,指引亿万人民走出漫漫长夜;
这个名字,早已深深镌刻在每个华夏儿女的灵魂深处。
麦子熟了几千次,人民万岁第一次。
他说“不必时时怀念我,也不必指望我回来”,可这样一位伟人,又怎能不让人生出妄想,祈求世上真有万岁呢?
林纫芝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泪水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