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成几笔大单,林纫芝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闭馆。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以为是表弟下班找过来了,抬头笑道:“来啦,那我们走……”
话音未落,笑容淡去。
一个三角眼、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斜扫过展台上的苏绣,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哼响。
林纫芝眉头微蹙,正要说什么,对方已经粗鲁地敲了敲展台边缘,
“喂!你,收拾收拾,这个位置我们彩雕厂要了。”
林纫芝眼皮都没抬:“你哪位?”
“羊城彩雕厂科长,聂庆丰!”
矮胖男人得意地挺起肚子,“你这儿东西根本没人要,凭什么占着最好的位置?赶紧腾地方!”
林纫芝轻笑一声:“你盐吃多了?这是交易团定的位置,你说换就换?”
聂庆丰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满脸通红,嗓门猛地拔高:“老子也是交易团的人!我说不行就不是不行!”
他今天好不容易说动厂长,让他能在闭馆后进展馆看看,结果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议论,说这个苏绣展台搞什么“限购”?
简直笑话!哪有人有钱不赚的?
分明是卖不出去,搁那儿挽尊呢!
更可气的是,这么个“滞销”展台,居然占了整个工艺品区最好的位置!
他们彩雕厂专攻西洋风格,年年创汇名列前茅,凭啥被这个黄毛丫头压一头?
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时严安发现情况不对,快步赶来,眉头紧锁,肃容警告:“这位同志,展馆内禁止喧哗闹事!
再这样破坏秩序,我们保卫组可要请你到学习班好好谈谈心了!”
聂庆丰瞥了眼严安胸前的工作牌,非但没收敛,反而伸手一挑,阴阳怪气地拉长音。
“哟——外贸局的啊?我在你们局里可是有人的,少拿这套吓唬老子!”
他随手柄工作牌一甩,转向林纫芝,趾高气扬地开口:
“我说小丫头片子,外贸工作要分轻重主次,你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趁早挪到边角旮旯。
我们彩雕厂可是创汇主力,眈误了国家创汇收入,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林纫芝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哟,真稀奇。严干事你听见没,一个没人要的玩意儿,倒在这儿指点起江山来了。”
“听见了!没人要的玩意儿!”燕妮蹦蹦跳跳地过来,想都没想就脆生生地接话。
严安瞪了眼燕妮,要你嘴快。
我的表现机会啊!
聂庆丰愣了会,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你、你他爹的骂谁呢!老子才不是玩意儿!”
林纫芝故作惊讶,睁大了双眼:“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啊,这倒是难得。”
“你!”聂庆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阴沉下来:“女孩子家家的,嘴巴就那么毒,难怪没人要!”
林纫芝收起笑意,一字一句道:“好听话?你配吗?”
聂庆丰冷笑一声:“呵,这么嚣张,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你不是聂科长嘛。”
林纫芝煞有其事地摇摇头:“不过依我看,科长哪配得上您啊。您怎么也该是个处长啊,是吧,聂、处?”
“哈哈哈……”燕妮当即没忍住,乐个不停,“不好意思,看见个好笑的玩意儿…哈哈哈…”
在聂庆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燕妮强行忍住笑意,同情地看着他:“那这样说来,你岂不就是……没人要的…聂、处?”
“噗嗤——”
这下轮到林纫芝笑了,哪来的活宝,太会打配合了!
严安憋笑憋到面色扭曲,他往前站了一步,护在林纫芝身前,以防聂处……哦不,是聂科长暴动。
“啊啊啊啊!”聂庆丰气急败坏。
他扯着嗓子怒吼:“老子最后一次警告你们,陈家小儿子是我外甥女婿!识相的就自己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喊完便死死盯着林纫芝的脸,满心期待能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
林纫芝眉毛微扬,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嚣张。
“陈家小儿子……哈哈哈……”燕妮捧着肚子笑个不停,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问道:“喂聂处,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聂庆丰这才仔细打量起对面牙尖嘴利的丫头,这姑娘确实气质不凡,不象普通人家出身。
这点他早有预料,能拿到中心展位的背后肯定有人。
可那又怎样?这是羊城!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聂庆丰作为陈家小子的舅舅,除了燕家,还需要给谁面子不成?
“我管她是谁!”聂庆丰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鄙夷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连陈家都不知道!
陈柏青知道不?陈老将军的亲孙子!他见了我,也得恭躬敬敬喊我一声舅舅!”
他原以为说到这份上了,对面三人得哭着求饶了。
不料三人都象在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其中一个更是笑得快瘫到地上了。
“哈哈哈哈陈柏青喊你舅舅,家门不幸啊…哈哈哈哈……”
“你们……”聂庆丰好久没这么被侮辱过了,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陈柏青走上前,好奇道:“我要喊谁舅舅?”
看到来人,聂庆丰眼前一亮,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谄媚地迎上前:“柏青啊,我是书瑶舅舅啊!”
崔书瑶不让他见陈柏青,但他远远看过一两回,能够认出来。
陈柏青上下扫过,皱紧眉头:“书瑶从没和我说过。我就两个舅舅,别瞎认亲戚。”
聂庆丰心里把外甥女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堆着讨好的笑。
“我真是崔书瑶的舅舅,她小时候还是我带大的。您不想喊我舅舅,那就不叫了。”
陈柏青看了眼护在表姐身前的严安,语气不好道:“你在这儿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