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5分,地铁末班车如疲倦的钢铁长蛇滑入永宁站。乘警黄路按惯例巡视。空调嘶鸣、轨道摩擦、乘客低语编织成熟悉的白噪音。
死寂如液态玻璃灌满车厢。黄路耳膜因瞬间的真空感胀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襟——
刚才还零星坐着的通勤族,消失了!
空荡荡的银色座椅反射着惨白灯光。一排角落,坐着一个穿纯黑长衫的男人,低垂着头,一顶旧式礼帽压得很低,双手平放膝上,露出一截惨白如石膏的手腕。
黄路的手按上警棍,喉头发紧:“先生,请出示车票。”
黑衣男人缓缓抬头。帽檐阴影下,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反光的惨白!
“哐当!”列车剧烈颠簸。间,黑衣男人连同箱子,凭空消失。
声音潮水般涌回。几个打瞌睡的乘客茫然抬头,对刚才的死寂毫无所觉。黄路后背冰凉,指尖残留着触碰警棍金属的寒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纸灰的气味。
第二夜,黄路紧盯监控屏。23:47分,列车进入黑河隧道。
屏幕雪花噪点爆闪!三秒后恢复。车厢实时画面里,多出三个“乘客”。
黄路冲进车厢!
冰冷刺骨!空气像冷冻库。
他蹲下身,在黑衣人座位下,摸到一张泛黄脆硬的硬纸车票。模糊的繁体字:
背面,用褪色的红墨水写着一个潦草的数字:
第三夜,黄路带着强光手电和录音笔进入隧道前车厢。灯光熄灭的刹那,他拧亮手电!
光束如剑刺破黑暗!
碎花棉袄小女孩紧贴在他面前的玻璃上!整张脸焦黑碳化,只剩两个空洞的眼窝,嘴角却向上扯出一个极度欢愉的笑容!她焦黑的小手“啪”璃内侧,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掌印!
“嘻嘻…”
冰冷的童笑声直接钻进黄路脑髓!
光束猛地转向最后一排!
黑衣无面人端坐着,礼帽抬起,“脸”的位置依旧是平滑的惨白。但车窗玻璃的倒影里,映出的却不是无面人!浑身焦黑、多处露出白骨的男人!男人焦糊的脸上,两只充血的眼球死死瞪着黄路,一只炭化的手穿透玻璃倒影,猛地抓向黄路的脖子!
灯光恢复。车窗干净如新。只有他脖颈上,多了一圈暗红色的、指纹清晰的扼痕,散发着皮肉烧焦的糊味。
录音笔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木炭在火中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黄路冲进地铁档案室,灰尘呛得他咳嗽。关键词检索:黑河隧道事故。
一份边缘焦卷的档案袋被抽出。标签:《环线地铁d段(黑河隧道)试运行脱轨事故调查报告 - 1937713》。
报告冰冷:“…试运行列车液压制动系统突发故障…于隧道内失控脱轨…电路短路引发火灾…22人遇难…”
附页是模糊的现场照片:扭曲的车厢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焦黑的肢体与座椅金属熔在一起,宛如地狱绘图。其中一张照片特写了一截断裂的、标着压力刻度的银色金属管——液压制动管!缠绕着几圈刺眼的、未烧尽的黄色电工胶带!
报告结论栏下方,有一行不属于旧档案的、新鲜的蓝色圆珠笔批注,字迹却让黄路浑身血液冻结——是父亲黄国栋的笔迹!
正是事故前一天!
报告末页,粘着22张火柴盒大小的、模糊的证件照复印件。每一张脸都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木然。黄路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张上——一个穿碎花棉袄、笑容怯生生的小女孩!另一张,是眼神疲惫的工装男人!还有一张……虽然面容普通,但那双眼睛里的阴郁,与黑衣人在车窗倒影里的焦尸完全重合!
黄路在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一本蒙尘的硬皮笔记。
笔记翻到7月13日,只有一行被反复涂抹、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墨迹混着疑似干涸的泪痕:
笔记最后夹着一张烧焦的、印着“环线试乘纪念”的旧车票票根,日期正是1937713。票根背面,用烧焦的木炭(?密麻麻、层层叠叠的“22”出无尽的怨毒。
末班车成了黄路的刑场。隧道中的“静默车厢”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乘客”也越来越多。
穿旗袍的女人脖颈折断,头歪在肩上,哼着走调的《夜来香》;戴眼镜的学生半个脑袋塌陷,抱着焦黑的课本喃喃背诵;浑身是火的工人无声地拍打车厢门……整整22个!消失,而是用没有眼白的焦黑瞳孔,沉默地注视着黄路。
车窗玻璃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燃烧的手印和脸印。冰冷的车厢温度与幻觉中的焚身之热交替折磨黄路。录音笔只能录下一种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胶带被烈火灼烧崩裂的“噼啪”声!
黄路的精神濒临崩溃。他试图请假,但每次请假当晚,家中水管会莫名爆裂,水流在地板上蜿蜒出“22”的图案;电视雪花屏里会闪过燃烧的车厢画面;甚至枕边会传来小女孩贴耳的轻笑:“叔叔…车还没到站呢…”
他无处可逃。
黄路找到当年事故唯一的间接见证人——百岁独居的孙婆婆,她家旧宅当年紧邻隧道通风口。
孙婆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恐惧:“火…好大的火…烟囱似的黑烟…掺着人油的焦臭…几个月散不掉!”
“可最瘆人的…是那声音!”她干枯的手抓住黄路,指甲掐进他肉里,“不是人叫唤!厚胶皮烧化了!还有‘嘣!嘣!
她神经质地指向地下:“就在下面!我总梦见!那些人…挤在铁棺材里…火从脚底板烧上来…想跑…门锁死了…胶带缠的‘血管’先断了…血喷出来…浇在电线上…滋啦!全着了!烧啊!烤啊!胶皮粘着肉…撕都撕不开!”
黄路逃出老宅,孙婆婆尖利的诅咒追着他:“缠胶带的…不得好死!魂要锁在车上…一遍遍烧!”
隧道冰冷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22个用焦灰勾勒的、痛苦挣扎的人影。人影中央,一根缠绕着黄色胶带的断裂液压管图案,正缓缓渗出血珠。
父亲黄国栋的老年痴呆症突然恶化。控拍到骇人一幕:
深夜,老人蜷缩在床角,对着空气疯狂挥舞手臂,嘶声哭嚎:“缠紧了!我缠紧了!别过来!胶带化了!化了啊!”
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仿佛那是燃烧的胶带:“火!烫!手粘住了!撕不开!啊——!”
护士冲入时,老人已昏迷。、胸口,布满深紫色的勒痕,如同被烧熔的胶带紧紧缠绕过!是,勒痕下的皮肤呈现出大片二度烫伤的水泡!漫着浓烈的焦橡胶气味。
老人在icu喃喃呓语,只有黄路能听懂:“…申时三刻…到站了…22张票…检票…儿子…替我去…”
黄路如坠冰窟。父亲签下的名字,缠死的胶带,22条人命铸成的债,如今要他来“检票”偿还!
最后一班地铁。黄路主动走进隧道前的车厢。灯光熄灭的瞬间,22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将他钉在原地。
黑衣焦尸(工装男)缓缓站起,脖颈发出炭化的脆响。他抬起焦黑的手臂,指向黄路,喉管破裂的嘶鸣响彻死寂车厢:
“黄…国…栋…缠…胶…带…”
“今…夜…你…儿…子…替…你…”
“烧!”
22个焦黑的身影同时无声尖啸!车厢温度飙升至熔炉!座椅皮革卷曲冒烟!金属扶手发红!黄路的警服瞬间焦糊!皮肤传来撕裂般的灼痛!
脚下的地板变得粘稠滚烫,如同融化的柏油!无数双焦黑的骨手从地板下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向下拖拽!
“不——!”
他看见车窗外不再是隧道墙壁,而是1937年7月13日燃烧的炼狱!扭曲的铁轨!冲天的火光!那节缠着黄色胶带的断裂液压管,在烈焰中如同烧红的烙铁,向他当头砸来!
胶带崩裂的“噼啪”声,成了他意识里最后的绝响。
结案:“意外引发自燃(原因不明),遗体碳化严重。”
新乘警小陈接替黄路的夜班。老员工叮嘱:“过黑河隧道时留点神,有时会突然特安静…别怕,咱这车安全记录好着呢!”
某夜,列车驶入隧道。
死寂降临。
小陈寒毛直竖。荡荡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穿焦黑破烂警服的身影。身影低着头,警帽压得很低,身体轮廓边缘飘散着细微的灰烬。
“前…前辈?”小陈声音发颤。
焦警缓缓抬头。、无法辨认五官的脸,只有两个黑洞般的眼窝,静静“注视”着小陈。焦警抬起炭化的手,指向小陈胸前的检票夹,一个混合了火焰爆裂与无数人哀嚎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炸响:
灯光恢复。车厢空无一人。小陈的检票夹里,多了一张泛黄脆硬的旧车票,票面印着模糊的“永宁站”褪色的红墨水写着一个潦草的数字:
车窗外,隧道墙壁的霉斑深处,一根缠绕着焦黑胶带的断裂金属管浮雕,正缓缓渗出一滴暗红色的锈液,如同永不干涸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