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六日，都灵，小雪。
这是都灵本赛季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给阿尔卑球场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看台上，四万多名尤文图斯球迷的热情，似乎能融化这漫天风雪。
他们挥舞着黑白旗帜，高唱着战歌，等待着见证一个新纪录的诞生。
联赛十五连胜开局，他们距离追平亚特兰大创造的意乙历史，只差眼前这一场。
他们的对手，切塞纳，在走出球员信道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只是冷冷地看着这片沸腾的黑白海洋，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尤文图斯的球员们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卡斯托里排出了一个极端保守的5-4-1阵型。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铁桶阵，而是一台精密、冷酷、被命名为“绞肉机”的防守机器。
两条由九名球员组成的防线，将禁区三十米局域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们完全放弃了控球权，唯一的目的就是绞杀尤文图斯的一切进攻。
更致命的是，斯内德从接到第一脚球开始，就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影子。
斯内德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他甚至不去看球，他的眼睛里只有斯内德的后背。
他用小动作骚扰，用身体挤压，用语言挑衅，无所不用其极。
这位尤文图斯进攻的节拍器，第一次发现自己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无形的囚笼。
中枢神经被切断，尤文的进攻变得迟滞而混乱。
皮球只能更多地交到边路的里贝里和卡萨诺脚下。
但他们面对的，是同样严密的防守体系。
边后卫和边前卫形成的双人包夹，凶狠且默契，就象一把老虎钳，死死夹住他们的突破路线。
里贝里试图用速度强吃，却一头撞进对方布下的肌肉丛林，摔倒在湿滑的草皮上。
卡萨诺想用灵巧的盘带查找缝隙，可对方球员根本不给他单挑的机会。
他刚一拿球，就会有两名球员粘贴来，宁愿犯规也不让他舒服地转身。
球队被迫开始频繁地从边路传中。
但那正中卡斯托里的下怀。
切塞纳禁区里，三名身高超过一米九的中后卫，象三座山峰，将马里奥·戈麦斯死死地围困在中央。
戈麦斯每一次奋力起跳，都会被两到三个人同时起跳干扰、架住手臂。
他象一头被困在狭小笼子里的棕熊，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施展。
皮球一次次飞入禁区，又一次次被对方的后卫解围出来。
看台上的歌声，渐渐低沉下去。
球迷们脸上的节日气氛，被一种肉眼可见的焦虑所取代。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孔蒂在场边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对着场内大吼，手臂疯狂地挥舞着，试图让球员们冷静下来，多一些耐心和传导。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风雪和切塞纳球员野兽般的嘶吼所吞没。
他意识到，球队遇到了真正的战术瓶颈。
这不是靠意志和拼抢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一次战术上的完败。
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
比分牌上，是刺眼的零比零。
尤文图斯的控球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但射正次数，是零。
球员们低着头，走向球员信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压抑和沮丧。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很快融化，洇出一片湿痕。
更衣室里，气氛死寂。
暖气开得很足，但每个人都觉得遍体生寒。
孔蒂没有咆哮。
他只是站在战术板前，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们一个个坐下，听着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这不是你们的错。”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我的问题。我低估了对手，低估了卡斯托里。”
他拿起战术笔，在战术板上画了几个圈。
“他们锁死了梅苏特，就是掐住了我们的咽喉。我们所有的进攻，都变得无序。”
他看向斯内德，德国人的脸上满是懊恼。
“下半场，你回撤得更深，甚至可以到后卫线来拿球。把他们的阵型拉出来，不要在他们的防区里和他们肉搏。”
他的目光扫过全队。
“减少无意义的传中！多打地面，多打撞墙配合！用跑动撕开他们的防线，哪怕只能撕开一道小小的裂缝！”
最后，他看向了替补席上的一个人。
“阿莱，准备活动。”
下半场比赛开始，风雪交加。
尤文图斯的攻势，在短暂的调整后，变得更加立体。
斯内德开始频繁地回撤到中后场接球，试图将那个讨厌的影子带离危险局域。
但卡斯托里在场边做出了手势，皮安格雷利只是象征性地跟了几步，便立刻退回自己的防守位置。
切塞纳的防线，象一台精密的机器，不因任何一个零件的移动而改变整体的运转。
孔蒂的第一个变招失效了。
第五十五分钟，他做出了换人调整。
皮耶罗，换下了体力消耗巨大的卡萨诺。
当“斑马王子”踏上阿尔卑球场的草皮时，整个球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是都灵的国王，是球迷心中最后的希望。
皮耶罗的上场，确实带来了变化。
他的经验，他的跑位，他的技术，都让切塞纳的防线感到了一丝压力。
他不再拘泥于一个位置，时而出现在左路，时而回撤到中场，象一个优雅的幽灵，查找着那道看不见的门。
第六十分钟，皮耶罗在禁区前沿接到马尔基西奥的传球，他没有停球，而是用脚后跟，轻巧地向身后一磕！
足球穿过了两名后卫的空隙！
里贝里心领神会地从肋部插上，形成单刀！
但就在他起脚射门的瞬间，切塞纳的门将尼古拉·菲斯塔如猎豹般出击，用身体封堵了这次射门！
球场发出一片巨大的叹息声。
尤文图斯错失了全场最好的一次机会。
时间，在一次次徒劳的进攻和凶狠的犯规中，无情地流逝。
第六十五分钟，第七十分钟……
球员们的呼吸愈发沉重，每一次冲刺，都象在雪地里拖着沉重的枷锁。
孔蒂在场边已经不再嘶吼，他只是双手插兜，静静地站在雪中。
任由雪花落满他的头顶和肩膀，象一尊黑色的雕像。
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第七十三分钟。
尤文图斯获得了一次角球机会。
这是殊死一搏的时刻。
除了布冯，所有球员都涌进了切塞纳的禁区。
斯内德开出的角球，划出一道弧线，再次被对方高大的中后卫顶出。
皮球落在了禁区外围。
基耶利尼冲了上去，他想用一脚远射，结束这次进攻。
他抡起了左脚。
但就在触球的一刹那，湿滑的草皮，让他支撑脚一滑！
他摔倒在地！
皮球被他捅了一下，不偏不倚地滚到了切塞纳反击球员的脚下。
致命的失误！
切塞纳的球员得球后，甚至没有抬头观察，只是用尽全力，一脚将球向前踢去！
一道黑白色的身影，像离弦之箭，从尤文图斯的后场激活！
那个在尤文图斯半场孤独游荡了七十多分钟的希腊前锋！
在基耶利尼上前助攻的那一刻，他就在等待这个机会！
整个后场，空无一人！
他长驱直入，带球狂奔了五十米！
他的面前，只剩下一个人。
阿尔卑球场，四万多颗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布冯从球门在线冲了出来，他张开双臂，象一头准备捕食的雄狮，试图封堵住所有的角度。
帕帕多普洛斯看着眼前这个如神只般伟岸的门将，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
在距离布冯还有三米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减速，右脚脚腕轻轻一抖，用外脚背搓出了一记无比冷静的推射！
皮球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绕过了布冯倒地的身体。
然后，在无数道绝望的目光中，缓缓地，滚进了空无一人的球门。
零比一！
球进了。
那是一种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的，绝对的死寂。
持续了整整七十三分钟的歌声、呐喊声、助威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抽离了。
只有球场另一端，那数百名切塞纳球迷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狂吼，象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尤文图斯人的心脏。
基耶利尼跪在对方的禁区里，双手死死地抱着头，用额头撞击着冰冷的草皮。
布冯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球网里那个白色的精灵，眼神空洞。
孔蒂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不敢置信的错愕。
连胜即将终结。
纪录化为泡影。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最残酷，最意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