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都灵，晴。
阳光慷慨地铺满草皮，将每一片草叶都染成了耀眼的翠绿色。
与贝尔加莫的泥沼相比，这里象是另一个世界。
赛前更衣室里，气氛却远不如天气那般明媚。
一张打印着首发名单的a4纸，被死死地钉在战术板上。
他靠在自己的衣柜前，双臂环抱，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这与他无关。
孔蒂从他身前走过，没有看他，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安东尼奥。”
卡萨诺抬起眼皮，看向主教练的背影。
“今天的比赛，你不会上场。”孔蒂的声音平淡得象是在陈述天气，“一分钟都不会。”
他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火焰，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灰烬。
“这是对你过去一周的‘努力’的回报。享受替补席的阳光吧，那里视野很好。”
卡萨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迎上孔蒂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所有叛逆的词句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在说：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首发名单中，与戈麦斯、里贝里搭档的，是另一个安东尼奥。
尤文图斯的旗帜，斑马王子。
孔蒂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用最沉默、也最决绝的方式，向全队宣告了他的准则。
在这里，天赋不是通行证。纪律才是。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客队莱切，一支典型的南方球队，从第一秒钟起就亮明了他们的姿态。
四名后卫，四名中场，两条紧密的防线，在禁区前沿筑起一道坚固的壁垒。
他们放弃了控球，将整个中场让给了尤文图斯。
阵型收缩得如同一个铁桶。
他们唯一的武器，被留在了最前方。
他象一匹孤独的狼，游弋在中线附近，等待着致命的反击。
尤文图斯迅速占据了场上的绝对主动。
皮球在斯内德、皮耶罗和里贝里的脚下流畅地传递着。
但每一次进攻，都象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
里贝里尝试用速度强行突破，却总是在最后一步陷入两到三人的包夹。
戈麦斯在禁区内被对方中后卫像贴膏药一样死死缠住，连转身的空间都难以找到。
皮耶罗不断回撤，试图用他鬼魅的跑位和手术刀般的传球撕开缺口。
可皮球传到禁区，面对的是一片拥挤的、伸出来的腿。
时间在一次次无功而返的进攻中流逝。
第四十一分钟。
斯内德在中场送出一脚精妙的直塞，试图查找戈麦斯。
皮球被对方后卫奋力伸腿挡出。
危机，就在这一刻降临。
被解围的皮球，阴差阳错地滚到了莱切中场贾科马齐的脚下。
他没有丝毫尤豫，迎着球就是一脚长传，直接找向了前场的武西尼奇。
那是一次最简单、最直接的传递。
贝纳蒂亚判断对了落点，他卡住身位，准备用身体将球护住。
武西尼奇象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身后高速插上。
在即将与贝纳蒂亚发生身体接触的瞬间，他的右脚外脚背，极其诡异地向外一拨！
皮球象是被赋予了生命，从贝纳蒂亚的胯下钻了过去！
摩洛哥中卫的身体因为惯性前冲，等他狼狈地转身，武西尼奇已经人球分过，形成单刀！
整个球场一片惊呼！
武西尼奇带球杀入禁区，面对出击的布冯，他显得异常冷静。
没有多馀的动作，右脚抡起，一记势大力沉的抽射！
皮球象一颗炮弹，从布冯的腋下呼啸而过！
球进了。
一比零。
数万名球迷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最终凝固成一片茫然。
这是本赛季开始以来，尤文图斯第一次在自己的主场，处于落后的境地。
武西尼奇疯狂地奔向角旗区，脱下球衣，肆意地庆祝着。
尤文图斯的球员们，则呆立在原地。
中场休息的哨声，象是对主队的一种解脱。
更衣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球员们低着头，不敢去看站在房间中央的孔蒂。
孔蒂一言不发。
他走到战术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他没有画任何战术，没有调整任何位置。
他只是在白板的正中央，用尽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巨大的意大利单词。
vergogna。
耻辱。
马克笔的笔尖在白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吱”声，象是在刮擦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扔下笔，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抬起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看看外面。看看你们身上的球衣。再看看这块板子。”
“半场，四万名球迷，零射正。在我们的主场。”
“下半场，我不想再看到一群穿着尤文图斯球衣的懦夫。”
他没有咆哮，没有摔东西。但这种平静的愤怒，比任何暴怒都更具穿透力。
它象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每一个球员的自尊心。
下半场的哨声吹响。
从信道里走出的，是一支完全不同的尤文图斯。
他们的眼神里，燃烧着被羞辱后的怒火。
比赛不再是传递和渗透。
它变成了一场围攻。
里贝里象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左路一次次用最野蛮的方式冲击着对方的防线。
斯内德和皮耶罗的传球变得更加冒险，更加致命。
扎内蒂和马尔基西奥的防守范围，直接提前到了对方的半场。
莱切的球门前，风声鹤唳。
他们的铁桶阵，在尤文图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开始摇摇欲坠。
第五十五分钟。
里贝里在左路接到莫利纳罗的传球。
他用一个急停变向，晃倒了对方的右后卫，随即强行下底！
这一次，他没有再尤豫。
左脚传出一道急促而低平的传中！
皮球贴着草皮，飞快地窜向了小禁区！
戈麦斯在人群中高高跃起，他的头球，势大力沉！
莱切门将菲奥里洛做出了一次世界级的扑救！
他几乎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用指尖将这记必进之球挡了出去！
皮球脱手，滚向了另一侧！
一道黑白色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没有停球，右脚脚弓轻轻一推！
皮球越过了倒地的门将，越过了绝望的后卫，慢悠悠地滚进了空门。
一比一！
皮耶罗张开双臂，奔向南看台。他亲吻着胸前的队徽，象一位王者，接受着臣民的欢呼。
比分扳平了。
尤文图斯的气势已经彻底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孔蒂会立刻做出调整，换上卡萨诺，用他无与伦比的天赋，给对手最后一击。
替补席上，卡萨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
孔蒂终于转向了替补席。
他的目光，掠过了所有人，却唯独在卡萨诺的身上，没有停留哪怕一秒。
他对着正在热身的马尔基西奥和帕拉迪诺，招了招手。
一个加强中场控制，一个用不惜力的奔跑冲击对方。
卡萨诺脸上的那一丝期待，瞬间凝固。
他看着帕拉迪诺脱下训练背心，看着第四官员举起换人牌。
他看着孔蒂拍了拍帕拉迪诺的后背，大声地布置着战术。
整个过程，孔蒂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观众。
卡萨诺缓缓地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震惊，再到屈辱。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黯淡。
他转过头，不再看场上。
他的目光，投向了看台最高处那片蔚蓝的天空。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原来，被无视，才是最残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