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十三日，都灵，晴。
持续了数日的阴雨终于散去。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涂抹在古老的街道与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而甘甜的气息。
都灵城彻底沸腾了。
街角的报刊亭前，人群簇拥。
粉色的《米兰体育报》用整个头版刊登了一张斯内德张开双臂的巨幅照片，标题言简意赅：《交响乐》。
本地的《都灵体育报》则更加狂热。
黑白色的标题占据了半个版面，用一个词形容他们的主队：《火星人》。
咖啡馆里，酒吧中，办公室的茶水间，人们谈论的只有那场六比二。
那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胜利，而是一场宣言，一次华丽的权力展示。
“碾压”、“降维打击”、“艺术足球”，这些词汇像潮水般淹没了意大利所有的体育媒体。
尤文图斯，这支被迫沉沦的巨人，正在用意乙联赛的舞台，上演着一场属于顶级豪门的独角戏。
维诺沃基地的训练场上，阳光正好。
李明峰的办公室里，温暖如春。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红茶，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报纸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敲门声响起，有些急促。
他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与窗外阳光格格不入的凝重。
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厚实的黑色文档夹，象是夹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主席先生。”里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文档夹轻轻放在了李明峰宽大的办公桌上，动作谨慎得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一颗定时炸弹。
李明峰抬起眼帘，目光从报纸上那些溢美之词移开，落在了里奇严肃的脸上。
他没有开口，只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里奇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却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姿态。
他打开文档夹，将其推到了李明峰面前。
里面没有复杂的数据报表，只有几张a4纸。
第一张，是上一场比赛阿尔卑球场的座位图，几个不起眼的座位被红色的记号笔圈出。
旁边附上了一份名单。
一个陌生的西班牙名字，后面跟着的备注是：皇家马德里主席卡尔德隆的亲信。
还有来自切尔西、阿森纳的观察员。一份星光熠熠，却也令人心惊肉跳的名单。
“他们都来了。”布莱特纳”的名字上。
“上一轮对那不勒斯之后，他们就开始频繁出现。这一场，他们几乎是倾巢出动。”
他的手指划向下一页。
那是一份整理过的报告，记录了这些球探在赛后的所有公开和非公开的接触。
目标只有一个。
斯内德。
“法比奥，这不是很好吗？”李明峰的语气轻松，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我们买来的球员，成为了全欧洲豪门追逐的对象。这证明了我们的眼光。”
里奇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主席先生，这不是眼光的问题了。这是……这是一场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
“斯内德现在的表现，已经完全超出了意乙的范畴。坦白说，他甚至超出了大部分意甲中场的范畴。”
“他才十八岁。他在我们这里，踢的是布雷西亚、是维罗纳。而拜仁能给他安联球场，曼联能给他老特拉福德，皇马能给他圣地亚哥·伯纳乌。”
里奇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焦虑。
“他们能给他欧冠。是下个赛季，甚至是这个冬窗就可以承诺的欧冠！我们呢？我们最快也要等到后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下赛季不能立刻重返欧冠区，您能想象明年夏天会发生什么吗？”里奇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会带着一份斯内德无法拒绝的合同来敲门。五百万，甚至六百万的年薪。然后用一份我们同样无法拒绝的支票，将他带走。我们甚至无法指责他，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阳光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
李明峰放下了茶杯。
他笑了。不是敷衍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愉悦的笑声。
“法比奥。”他看着一脸错愕的体育总监。“你说的这一切，我都想过。但你把这称之为灾难，我却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里奇张了张嘴，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逻辑。
“这恰恰证明了我的计划是正确的。”李明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
“我们买来的不再是成名巨星，而是未来的巨星。他们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发光，然后让全世界都看到尤文图斯的价值。”
“至于你担心的挖角……”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比问题本身更重要。”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里奇。“我授权你，立刻，马上，联系斯内德的经纪人，穆斯塔法·斯内德先生。就今天。”
里奇的呼吸一滞。
“我们要给他一份新的合同。一份配得上他现在表现和未来潜力的合同。”李明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现在的年薪是多少？”
“税后八十万欧元。”里奇下意识地回答。
“太少了。”李明峰摇了摇头。“翻三倍。新的年薪，税后二百五十万欧元。另外，添加高额的进球和助攻奖金。让他知道，他的每一次闪光，都会得到最直接的回报。”
二百五十万！里奇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只在乙级联赛证明了自己的球员来说，堪称天价。
这已经是意甲顶级球星的薪资水准。
“还有。”李明峰竖起一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在新合同里，添加一条违约金条款。”
他顿了顿，清淅地吐出了一个数字。
“八千万欧元。”
“什么？”里奇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的眼睛瞪得象铜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八……八千万？主席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这太疯狂了！”
在二零零六年的足坛，这是一个足以买下任何一位超级巨星的价码。
把它放在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身上，这已经不是疯狂，而是荒诞。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李明峰靠回椅背，神情淡然。“法比奥，你要明白。这个价格，不是给外面那些人看的，而是给斯内德自己看的。”
“我们要用诚意和金钱告诉他，尤文图斯的未来，就是他的未来。
我们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而是把他当成未来十年球队的绝对内核，当成下一个齐达内来培养。”
“我们要让他感觉到，在这里，他得到的不仅是内核地位，更是整个俱乐部的尊重和信任。这种信任，是拜仁、是皇马现在给不了他的。”
“当他看到这份合同时，他会明白，离开的风险，远比留下的诱惑更大。八千万的违约金，就是我们为他的未来投下的信任票。”
里奇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缺氧。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格局”的巨大鸿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这是一场心理战。
一场用金钱、诚意和未来做赌注的豪赌。
良久，里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脸上，焦虑和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兴奋。
“我明白了，主席先生。”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办。”
他合上文档夹，转身准备离开。
办公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那敲门声很轻，却极有节奏，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静。
门被推开。
卡特琳娜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象一尊冰冷的雅典娜雕像，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比里奇刚才还要凝重的风暴。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印着华丽盾形纹章的厚牛皮纸信封。
里奇立刻停住了脚步，他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冷却了下来。
“李先生。”卡特琳娜的声音，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清脆，但没有一丝温度。
她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个信封放在了李明峰的面前。那上面，exor集团的徽章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李明峰的目光从里奇兴奋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个信封上。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
卡特琳娜的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里奇，没有避讳。
“您还记得在收购俱乐部时，您向exor集团所做的承诺吗？”
李明峰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当然记得。”
“其中一条，‘布冯、特雷泽盖、内德维德三位内核球员，在合同期内非主动要求不得出售’。”卡特琳娜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信封上。“exor集团的律师团，刚刚向我们发来了正式的函件。”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查找一个最精准的词汇。
“他们指控我们，试图通过资产置换的方式，来规避协议条款，违背了当初的协议精神。”
“资产置换？”里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满脸困惑。
卡特琳娜的目光转向他，冰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简单来说，他们认为，我们正在策划一笔以布冯为内核筹码，去交换其他俱乐部球员的交易。”
“虽然不是直接的现金出售，但在法律和商业层面上，这同样构成了‘出售’行为。”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李明峰脸上，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他们要求我们，立即停止任何可能涉及吉安路易吉·布冯的转会谈判，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否则，他们将保留采取一切法律手段，甚至激活回购条款的权力。”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但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里奇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布冯的交易”意味着什么。
那是俱乐部整个夏天，乃至未来重建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他猛地看向李明峰，眼中充满了惊骇。
李明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个印着exor徽章的信封。
那双刚刚还闪铄着运筹惟幄光芒的眼眸，此刻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那抹“甜蜜的烦恼”所带来的轻松与惬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地壳深处升起的、冰冷而危险的寒意。
一场真正的风暴，已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