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分钟。常规时间走向尽头。
尤文图斯的进攻，在阿维利诺的禁区前，反复冲刷着那道绿色的堤坝。
里贝里接到球，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尝试突破。
这一次，里贝里没有选择强行加速。
他将球向底线一扣，身体却猛地向内线切入！
卡塞塔的身体，已经跟不上大脑的指令。
他被这个假动作，晃得彻底失去了重心。
情急之下，他伸出了腿。
一个无可争议的，带着绝望的绊人动作。
里贝里重重地摔倒在地。
嘟——！
裁判的哨声，终于在终场前，为尤文图斯赢得了一次位置绝佳的前场任意球。
距离球门大约二十五米，偏左。
整个帕尔泰尼奥球场，安静得可怕。
阿维利诺的球迷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用一种近乎祈祷的眼神，注视着那个德国人。
他们的英雄们，已经拼尽了所有。
斯内德抬起头，扫了一眼禁区。
那里面，不是一片空地，而是一片由绿色球衣组成的，拥挤不堪的森林。
人头攒动，肌肉纠结。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了南方潮湿而冰冷的空气。
没有助跑。
他的左脚，以一种诡异的节奏，轻轻搓中了皮球的底部。
皮球越过人墙，没有急速下坠，反而带着一丝飘忽，慢悠悠地，飞向了小禁区的中央。
那是一记，放弃了力量与速度，只追求极致混乱的传球。
禁区内，瞬间化为一片角斗场。
戈麦斯起跳，被对方中后卫佩卡雷西死死架住。
图多尔冲顶，却顶在了一名阿维利诺球员的后背上。
阿维利诺门将，疯了一般冲出，双拳击出！
他打到了皮球！
但皮球没有飞远，只是软弱无力地，向上弹起，然后，落向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混乱！极致的混乱！
皮球象一颗弹珠，在无数双腿之间，疯狂地弹射，折射。
撞在科瓦奇的膝盖上，弹向了德亚戈斯蒂诺的胸口，又鬼使神差地，滚向了门线。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到无限。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颗沾满泥浆的皮球。
它滚过了某人的脚尖，擦过了另一人的小腿。
最终，它停在了那里。
停在了一双蓄势待发的，阿迪达斯球鞋前。
他在刚才的争顶中被撞倒，此刻，他半跪在地上，而皮球，就静静地，停在他的身前！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的时间！
周围是无数双伸过来的，试图解围的腿。
没有思考，只有本能！
德国中锋用尽全身的力量，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扭转身体。右脚，狠狠地，抡了上去！
抽射！
在不到一米的距离，在针尖都插不进的空间里！
砰！
皮球象是被压抑到极致后，轰然爆发的火山！
它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腿，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蛮横的力量！
唰！
雪白的球网，被狠狠地，向上掀起！
1-1！
终场前的读秒绝平！
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秒。
随即，是尤文图斯替补席与看台上，那几百名远征球迷，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狂吼！
戈麦斯从地上猛地弹起，他冲向场边，象一头发狂的公牛，他对着天空，挥舞着双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那是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半场的，愤怒的宣泄！
阿维利诺的球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了地上。
门将跪在门在线，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泥泞的草皮。
后卫卡塞塔，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他们坚持了九十多分钟。
他们用血肉之躯，铸造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
然而，就在距离胜利仅有几秒钟的时候，那座城墙，轰然倒塌。
这个进球，没有击败他们的身体。
它击碎的，是他们的灵魂。
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
比赛，进入加时。
短暂的休息时间，两支球队的状况，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阿维利诺的球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场边。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被命运愚弄后的空洞与麻木。
而尤文图斯的替补球员们，则纷纷冲向戈麦斯，将他紧紧抱住。
球队的士气，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孔蒂站在场边，面沉如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球员。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才是开始。
加时赛开始。
比赛的悬念，在戈麦斯扳平比分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
体力早已透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阿维利诺，在恢复了巨兽本色的尤文图斯面前，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
加时赛第五分钟。
法国刀锋的眼中，闪铄着嗜血的光芒。
一个最简单的人球分过。
他将球向前一趟，然后，用自己强悍的身体，硬生生地，挤开了已经站不稳的卡塞塔。
突破！
禁区！
里贝里甚至没有去看中路。
他用眼角的馀光，就已经捕捉到了那个庞大的身影。
左脚，贴着地面，送出一记精准的横传。
皮球绕过了最后一名后卫，来到了戈麦斯的脚下。
德国中锋停球，转身，射门。
动作一气呵成，冷静得，象是在训练场上，完成一次射门练习。
皮球，毫无悬念地，钻进了球门的远角。
2-1！
尤文图斯，反超了比分！
戈麦斯完成了梅开二度。
这一次，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怒吼。
他只是静静地，走向了那个为他送上助攻的，满脸刀疤的法国人。
两人紧紧拥抱。
这个进球，彻底宣告了阿维利诺的死刑。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尤文图斯单方面的进攻表演。
孔蒂没有再换人。他就让主力们，在这片烂泥地里，继续查找着比赛的感觉。
最终，当终场哨声再次响起时，比分定格在了2-1。
尤文图斯，有惊无险地，逆转晋级。
球员们没有过多的庆祝，他们默默地与对手握手，然后走向球员信道。
这场比赛，赢得太过狼狈，太过惊险。
更衣室里，气氛依旧压抑。
那些下半场被换下的替补球员，低着头，不敢看孔蒂的眼睛。
孔蒂脱下自己那件，早已沾上泥点的西装外套，扔在椅子上。
“这场比赛，责任在我。”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我低估了比赛的困难程度，低估了对手的决心，也高估了我们在这种场地下的适应能力。”
他没有批评任何人。
没有指责乔文科的软弱，没有埋怨扎拉耶塔的低效。
“但是，你们所有人都必须记住今天的感觉。”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在意大利，没有一场比赛是轻松的。任何一个对手，无论他来自哪个级别，只要你给他一丝机会，他就能让你付出血的代价。”
“穿上这件球衣，你们就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松懈。”
“永远，要把每一场比赛，都当作最后一场来踢。”
……
回到都灵的飞机上，俱乐部专机的轰鸣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球员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梦乡，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
李明峰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看着窗外，那无尽的，被灯火点缀的黑暗，就象一片充满了未知与机遇的星海。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这场惊险的胜利。
他轻轻敲了敲前排的座椅。
技术总监里奇，立刻会意，解开安全带，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场丑陋的胜利。”里奇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心有馀悸。
“但胜利，终究是胜利。”李明峰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档，递给了里奇。
“里奇，看看这个。”
里奇疑惑地接过，借着舷窗外透进的微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冬窗引援目标的备选名单。
里奇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看到了两个，无比清淅的名字。
“主席先生，这……”
“我们需要一个更有经验，更熟悉意大利足球节奏的中后卫。”李明峰的声音，冷静而清淅。
“图多尔和科瓦奇，年纪太大了。今天的比赛你也看到了，在混乱的局面下，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防线领袖。”
“我们还需要一个，能用技术，真正控制住中场节奏的人。”
“马尔基奥尼和帕罗，是很好的工兵。但当球队陷入僵局时，我们需要另一种武器。”
“斯内德无法踢满所有比赛。我们需要一个b计划。”
李明峰转过头，看着里奇。
“我们不能总是依靠戈麦斯的冲撞，和里贝里的突破去解决问题。”
“一支真正的冠军球队，需要拥有不同的获胜方式。”
里奇握着那份名单，手心，微微出汗。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席。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一场逆转的馀韵中时，他已经开始为半个赛季之后，甚至更遥远的未来，落下新的棋子。
他的棋盘上，从来不只有眼前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