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蒂做出了最后的赌博。
他转身，目光越过助教阿莱西奥焦急的脸庞，投向替补席的最末端。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安静得象一座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孔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的嗓音划破了教练席的紧张空气。
“亚历克斯，你上。”
第四官员的电子牌在闷热的暮色中举起，红色的数字是10号，属于体力耗尽的厄齐尔。绿色的数字，同样是10号。
一个时代的交接，在此刻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重叠。
克罗托内球场那片小小的客队看台，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他们站起身，挥舞着手臂，高喊着那个名字。
“亚-历-桑-德-罗！
那不是对一次换人的期待，而是在绝望中对图腾的召唤。
厄齐尔喘着粗气跑下场，与迎面而来的队长击掌。年轻的德国天才眼中是疲惫，而斑马王子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皮耶罗没有多馀的动作，他只是慢跑着进入球场，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臂弯上的队长袖标。
他踏上草皮的瞬间，整个球场的节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比赛的旋律，变了。
皮耶罗没有象里贝里那样用爆发力撕扯边路，也没有象戈麦斯那样在禁区内蛮横地冲撞。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散步的姿态，在前场游弋。
他的跑动，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时而回撤到中场，时而拉到边路，时而又无声无息地潜伏在对方后卫的视野盲区。
克罗托内的防守球员们忽然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他们习惯了对抗速度与力量，却不知道如何防守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你紧逼他，他一脚出球，让你扑个空。你放任他，他又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位置，接到队友的传球。
他就象一个棋手，在混乱的战场上，冷静地查找着那个唯一能将军的格子。
克罗托内全线退守。主教练加斯佩里尼在场边大声呼喊，要求球员们保持阵型，守住这足以加载俱乐部史册的一分。
时间，成为了尤文图斯最可怕的敌人。
每一秒钟的流逝，都象砂纸，打磨着球员们紧绷的神经。
八十八分钟。
八十九分钟。
伤停补时牌举起：三分钟。
克罗托内的禁区里，挤满了防守球员，象一片密不透风的丛林。
伤停补时第二分钟，利希施泰纳在右路强行突破，被对方后卫连人带球铲倒在地。
哨声响起。
一个前场右侧的任意球。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布冯放弃了球门，冲到了中圈。所有的尤文图斯球员，除了开球的卡萨诺，全部涌入了禁区。
克罗托内的门前，风声鹤唳。
卡萨诺站在皮球前，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专注。
他助跑，起脚。
皮球划出一道弧线，飞向禁区后点。
禁区内人仰马翻。基耶利尼高高跃起，却被对方后卫死死压住。
皮球高高飞起，落向禁区弧顶。
看台上，克罗托内球迷已经准备提前庆祝。
尤文球迷则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完了。
皮球下落的轨迹，正对着卡萨诺。
他没有后退，迎着皮球，用他那不算强壮的身体，死死倚住了从禁区里冲出来上抢的伊万·尤里奇。
尤里奇用尽全身力气，从身后推搡着他，试图将他挤开。
这是一个死胡同。
卡萨诺背对球门，面前是层层叠叠的防守球员。他没有任何转身或射门的空间。
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把球护住，然后被断，或者无奈地回传。
就在尤里奇发力的那一瞬间，卡萨诺的身体顺势向后一靠，右脚的脚后跟，却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向着斜后方的空当，轻轻一磕。
那不是一个动作。
那是一首诗。
充满了想象力，充满了对足球最纯粹的理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皮球，象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精灵，悄无声息地从尤里奇的胯下滚过，滚向那片无人防守的真空地带。
一道身影，如同从夜色中浮现的鬼魅，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皮球滚动的路在线。
是皮耶罗！
他一直在移动，他一直在观察。他读懂了卡萨诺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一丝的调整。
在皮球滚到身前的刹那，他甚至没有看球门一眼。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身体舒展，如同拉满的弓。
凌空抽射！
那只曾拉出过无数道“皮耶罗局域”彩虹的右脚，再一次，与皮球完成了最完美的接触。
砰！
一声清脆而沉闷的撞击声。
皮球象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强烈的旋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令人心醉神迷的弧线。
它绕过了禁区里所有的人头，绕过了克罗托内门将吉列那双绝望伸展的指尖。
它象一片最锋利的羽毛，精准地挂入了球门的左上死角！
球，进了。
2-1！
绝杀！
紧接着，客队看台那片小小的黑白局域，爆发出核弹爆炸般的能量。
尤文图斯的球员们疯了。
戈麦斯第一个冲向皮耶罗，将他狠狠抱住。
里贝里、马尔基西奥、基耶利尼……所有人，从球场的四面八方冲来，将他们的队长，将他们的国王，将他们的神，层层叠叠地压在身下。
那不是庆祝，那是朝圣。
替补席上，所有的球员和工作人员，包括佩索托，全部冲进了场内。
孔蒂。
那个铁血的男人，那个用咆哮和纪律武装到牙齿的将军。
在皮球入网的瞬间，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草皮上。
他抬起头，仰望着克罗托内那片沉闷的夜空，双拳紧握，脖子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野兽般的长啸，从他的胸腔里喷薄而出。
“啊——！”
那是释放，是救赎，是宣告。
包厢里，李明峰静静地站着。他身旁的里奇，扶着眼镜的手，在微微颤斗。
屏幕上，一个特写镜头给到了球场边的记分牌。
那冰冷的电子数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尤文图斯，-1。
变成了。
尤文图斯，0。
零。
一切，从这里开始。
终场哨响。
克罗托内的球员们瘫倒在地，掩面而泣。
尤文图斯的球员们则冲向客队看台，将球衣抛向那些不离不弃的球迷。
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冲向了今晚的英雄。
长枪短炮，无数的闪光灯，将皮耶罗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被队友搀扶着，从庆祝的人堆里站起来。他的球衣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额头上挂着汗珠，脸上却带着一种劫后馀生的平静。
一个《米兰体育报》的记者，将话筒几乎杵到了他的嘴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斗。
“亚历克斯！一个难以置信的进球！一个绝杀！这是否意味着，尤文图斯的王子，回来了？”
皮耶罗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穿过闪铄的镁光灯，看向了那台正对着他的摄象机镜头。
镜头里，他的眼神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用一种缓慢但无比清淅的语调，对着镜头，对着电视机前所有关注着尤文图斯的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们回来了。”
他顿了顿，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