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醒过来的格奥尔基,感觉脑袋胀胀的,房间里一片黑暗,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时候。
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阵,才从醒来之前的噩梦中解脱了出来——梦里,到处都是鲜血与残肢,一头没有皮肤的人形怪物,站在尸山血海中猖狂大笑。
它的手中,还提着一颗头颅。
扭转过来时,其样貌分明就是利奥。
“呸,真晦气!”
他暗骂了句,看了眼旁边的空床位,老扬库显然已经先他一步醒了离开了。
推门而出。
冷风吹了他一个激灵。
他抬头看向暗沉的天色,随手抓住了一个正忙活的仆人问道:“米尔恰大人他们还没回来吗?”
仆人摇了摇头:“没,一整天都没什么消息了。”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道:“都在传他们这次出城不是去打猎了,而是去捕捉一头魔物——这是真的假的?”
格奥尔基板着脸道:“这可不是你能打听的事,扬库队长在哪?”
仆人伸手指了指城楼,懒得搭理他。
格奥尔基摸上城楼的时候,老扬库正远眺着城外,那颗即将落下的夕阳,金色的馀晖洒在人的身上,却带不来半点暖意。
格奥尔基忧心忡忡道:“老扬库,米尔恰大人和利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都一整天了,就是没收获,也该回来了啊。”
老扬库摇了摇头:“我比你早醒也没多久。”
“你说会不会出事了?”
老扬库摇头道:“你觉得,那头血魔,能在大白天把拥有米尔恰大人和利奥两名骑士带队的围猎小队给干掉?”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无功而返罢了。”
格奥尔基叹道:“总之,事情肯定不顺利。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早就该回来了,这让我想起了咱们分头去找狼人真身的那天。”
白天一无所获,晚上就是魔物袭击。
他们这些实力够不着骑士基本线的普通军士,在那些怪物面前,不会比那些征召来的民兵强到哪儿去。
老扬库沉着脸,不耐道:“格奥尔基,沉默是一种美德。”
格奥尔基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快看,我好象看到了米尔恰骑士!”
远方,披着夕阳馀晖而来的,正是早晨出征的队伍。
“看来他们一无所获。”
格奥尔基叹了口气:“每个人都象是霜打了的茄子,你知道茄子吗?就是那种能让人精神错乱的毒药,听说伊比利亚半岛的萨拉森人喜欢吃完这种东西,围着篝火跟魔鬼交媾。”
“那是颠茄,蠢货。”
老扬库的心情明显也有波动,白天里,没能解决掉这头血魔,晚上可就是对方的天下了。
除非把所有士兵都聚集在一起,否则谁也不会有安全感。
他都这个年纪了,对死亡本也没多大的恐惧了,但他无法接受自己手底下这些朝夕相处的小伙子们,命丧于这头怪物之口。
“格奥尔基,今晚如果打起来了,别自不量力地往前冲!”
“不行,我可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格奥尔基攥起拳头:“这次,我要跟利奥并肩作战。”
老扬库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利奥也会这么命令你的——你亲眼见识过狼人的可怕,也亲眼领教过利奥剑术的高超,你所谓的帮忙,仅仅是添乱。”
格奥尔基张了张嘴,明明没跟着一起去,倒是也象是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道:“我听利奥的。”
老扬库忍俊不禁道:“你们才相处了几天,他说话倒是比我这把老骨头管用多了。”
城门口的吊闸升起。
通报的士兵随同雅洛米查老爷一同来到了城门口迎接。
他看着一众满脸挫败的兵士,却没说什么责怪的话语,只是道:“辛苦你们了,我让斯坦尼奥拉提前为你们准备了晚餐,都去用吧。”
米尔恰单膝跪地,右手摘下头盔,抵在自己的胸口:“抱歉大人,我们未有所获。”
“进去说吧,其馀人解散。”
雅洛米查看了眼利奥:“你也一起。”
两人跟着雅洛米查,进到了御座厅里。
“说说看吧。”
雅洛米查坐到了椅子上,神情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具体什么情况?”
两人对视了一眼,米尔恰开口道:“我们最开始,追着那头血魔留下来的气息,一路追到了一片林子里,但很快,猎犬们就停在了一座瀑布旁。”
“那头血魔,想来是通过瀑布下方的地底暗流逃跑了,我们几乎是把那片林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搜索了每一个可能藏身的洞穴,地窟,仍旧是一无所获。”
雅洛米查微微颔首:“利奥,你脑子活络,来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
“那头血魔背后有人指使。”
利奥沉声道:“血魔只是一种下级吸血鬼,没有智慧,只有野兽的本能,它不可能针对猎犬,做出相应的布置。”
“你确定是有人指使?”
雅洛米查神情莫名地看了利奥一眼:“人类如何能够驱使一头血魔?这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狼人好歹还有些智慧,能够进行交流”
利奥皱起眉:“下级吸血鬼虽然没有智慧,却会本能服从上层吸血鬼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在布拉伊拉附近,还藏着一头上层吸血鬼?”
雅洛米查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前跟随大公殿下作战时,也曾听说过这种魔物,任何一头上层吸血鬼,都有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就连都主教使用圣物,都很难将其封印。布拉伊拉,恐怕还配不上一位上层吸血鬼的觊觎。”
利奥摇头道:“但如果是一头上层吸血鬼的另一头智慧血奴呢?就象是城堡里的仆人,或许他只是个农奴,但若是他领到了您的命令,即使是米尔恰大人也得服从他的命令。”
他神态自若地说完,眼神却始终停留在雅洛米查的脸上。
“确实有这种可能。”
雅洛米查赞许地点了点头:“利奥,你确实有一副好脑瓜,我已派渡鸦向大公送去了为你请封的信件,料来要不了多久就能为你举行册封仪式了。”
“多谢大人。”
“好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搞鬼,该有的防范是少不了的。今晚,我会亲自坐镇城堡,米尔恰,你跟利奥两个人分别负责布拉伊拉的半个城区。”
雅洛米查郑重道:“时事艰难,就拜托两位了。”
离开城堡主楼。
米尔恰和利奥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疑惑。
米尔恰低声道:“真是奇怪,大人居然没有责备咱们的失职。”
“或许是因为大人也知道这种魔物不好对付。”
利奥随口回了句,他感觉雅洛米查的反应很不对劲,仿佛提前就已预知到了今天他们的围猎行动会失败一样,按照他以前的表现,这位领主老爷可不该这么宽宏。
按照拉杜所说,雅洛米查显然是“血税”一事的负责人,拉杜只是为他驱使的爪牙。
利奥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那头血魔根本就是弗拉德三世派给雅洛米查的。
今天的围猎,自始至终就是其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米尔恰皱眉道:“利奥,你觉得,这头血魔背后是谁在驱使?会是康斯坦丁老爷吗?”
利奥摇了摇头:“不知道,从动机上很难分析。”
康斯坦丁想要的是重夺自己的宝座,这意味着他显然是没有雅洛米查在弗拉德三世那边受宠的,不然现在布拉伊拉的领主早就已经换人了。
若是以“血魔是弗拉德三世转化的血奴”为前提,凶手必不可能是康斯坦丁。
他皱起眉,心底又多了一份猜测。
若论谁更受弗拉德三世的器重,在布拉伊拉,这个人显然除了那位大公特使以外,便再无他人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驱使一头魔物袭击城镇对他有什么好处?
总不可能就是单纯为了打他这个新官上任的“城镇卫队副队长”的脸吧?
“你有想法?”
利奥摇了摇头:“是有了一些不成熟的猜想,但这份猜想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米尔恰立刻心领神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仿佛上面有着一根孔雀的翎羽:“你怀疑是他?”
利奥微微颔首。
“该死的,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布拉伊拉最近发生的这两起魔物袭击的案例,都是在那个狗杂种来了以后才开始的。”
虽然没证据,利奥也没说自己是为何怀疑这位莱赫特使,但米尔恰却象是认定了似的。
“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大人就是猜到了幕后指使者是谁,才没有怪罪咱们。也只有这个狗杂种,才会使大人感觉到忌惮。”
米尔恰沉声道:“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警告雅洛米查大人?他就不怕大人一纸书信,随着渡鸦一同飞到大公手里去控告他豢养魔物吗?”
利奥心想,这岂不是等同于“堂下何人控告本官”?
“走吧,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一个骑士填饱自己的肚子。对了,利奥,你已经连轴转了一天一夜了,今晚前半夜你还是休息吧,布拉伊拉城的防务交给我就好。”
米尔恰回过味来:“不过我说,你这精神头也是够足的,年轻就是好,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怕是熬上半宿,就要困得睁不开眼了。”
利奥诚恳道:“那就辛苦您了。”
小黑猫适时从他胸前的布袋里探出了一颗脑袋,今天它几乎是在利奥的身上睡了一整个白天,有时,利奥甚至会怀疑猫儿这种小动物,是不是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冬眠期。
“这小东西今天睡得倒是挺香,一路上的颠簸也没把它给吵醒。”
米尔恰伸手想要摸摸黑猫的鼻尖,却被它很伶敏地躲了过去。
吃过晚饭,利奥同米尔恰,安德烈,等第一队的成员,回到了布拉伊拉镇。
利奥交代了两句,便回到了市政厅为自己安排的房间。
熄了灯后。
利奥放下了怀里的黑猫,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件深色的衣物换上,便径直出了门。
血魔最好在凌晨时出没,此时还是前半夜。
他打算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时间,去一趟那些保加利亚难民所暂住的庄园——这个月已经到了中旬,他担心自己再不行动,这批“血税”就要被献祭掉了。
黑魆魆的街巷,一片静谧无声。
作为城镇卫队的副队长,熟知岗哨位置与巡逻规律的利奥,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便出了城。
出城以后,他便不再压制自己的脚步,放开了大步狂奔了起来。
这还是他转修完猎魔人呼吸法以后,第一次全力狂奔,他的耳畔尽是呼啸的冷风,他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铄着微光,寻常人打着火把,都要小心行走的乡间小路,他却是毫无顾忌狂奔而过。
这一路上,他的速度几乎已不逊于一匹奔马。
等到了那座庄园时,他估摸着也就是过了半个小时多点。
他原地平复了会儿自己的呼吸,径直攀上了庄园的围墙。
“不对劲。”
刚一上来,利奥就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按理说,这座庄园的防务是由邻近村庄的头人负责的,可即便没有头人负责,围墙上也该安排守夜人。
可今天的庄园围墙上,连半个活着的影子都没有,倒是那被点燃的火盆,彰显著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在。
“不会是”
利奥心底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搜索着可疑的目标,在灵性视觉下,所有生命的气息,几乎都聚集到了庄园的主楼里——而就在庄园的外墙上,一道猩红的斑块,正宛如毒蛇一般,攀爬在墙壁上。
“血魔!”
利奥神情一震,自己的猜想没错,这头血魔,果然跟雅洛米查进贡给弗拉德三世的血税有关。
所以,这头血魔现在出现在这儿,是为了取代伤重未愈的拉杜,亲手操持献祭的仪式?
他咬了咬牙,将狼毒药剂捏在了手心里,径直跳进了院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