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伊拉的城镇卫队总兵力仅有五十人,全员步兵,没有骑兵编制,平时负责巡逻,缉盗,看守粮仓,站岗等职务。
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没有固定薪酬的非全职士兵,属于临时工。
平时站岗执勤,也仅是获得部分口粮补贴,因为每个领民都有为领主服役的义务,这里的服役不单指军役,也包括修缮桥梁,城堡,为领主地产无偿劳作等劳役。
除了这些临时工以外,城镇卫队也有少部分的全职军士,属于“正式工”,官方称呼为“持械公民”,属于军士阶层。
城卫队第一队的成员,就属于这种“精锐”,他们人数仅有五人,但都修行了骑士呼吸法,完全脱离生产,靠军饷,以及领主老爷授予的“军役田”过活。
米尔恰显然是想让利奥成为这样的职业士兵,但利奥宁肯当一个更自由的临时工。
整个布拉伊拉的军士阶层,也仅有三十人左右,其中绝大多数都担负着戊卫城堡,塔楼,领主的重要地产,庄园的职责。在战时,则担任领主亲卫,基层军官的职务。
米尔恰带着第一队的五名军士,侍从伊万,以及利奥,总计八人,在简单吃过早饭以后,便风尘仆仆赶往了养马场。
布拉伊拉的养马场,位于城镇下游的平原地区,距离城镇不远,如果轻骑兵快马加鞭,大概十五分钟就能赶到。
但除了米尔恰以外,利奥他们都没有坐骑,只能依靠双腿,一路小跑着跟在这位骑士老爷的身后吃灰。
布拉伊拉的马场有着一道低矮的围墙,但高度只有两米,目的是为了防备小股敌人越境,抢夺马匹,以马场与城堡的距离,只要稍作坚持,领主麾下的骑兵就能赶来支持。
利奥一行抵达的时候,马场大门正紧闭着,连个站岗的卫兵都没有。
米尔恰攥着马鞭,大声吆喝了许久,才有两名卫兵从围墙后面探出头来。
“上帝保佑,米尔恰大人您总算来了!”
“快打开大门,叫总管大人过来迎接。”
可以看出,这帮人被吓得够呛,脸色煞白,眼睛里写满了不安。
“米尔恰骑士。”
马场总管是个臃肿的胖子,身边簇拥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看到米尔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你总算来了,你是来接替我担任马场总管的吗?”
米尔恰没好气道:“区区一头魔物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模样,雅洛米查老爷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你,真是看错了人。”
马场总管缩了缩脖子,有些无奈道:“魔物入侵跟天灾有什么分别?这又不是我能预料到的。等你看到那怪物酿成的惨剧,就没心思再数落我的过错了。”
米尔恰眉锋一挑,不信邪道:“带路!”
还未靠近,便能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进到马场里,入目,一片触目惊心。
城卫军第一队的卫兵们,脸上也都流露出了惊悸之色。
只见在马场的空地上,一匹匹马儿被开膛破肚,巨大,狰狞的伤口,流淌出来的内脏,招来了一大群的苍蝇在上盘旋。
“上帝啊。”
第一队的卫兵纷纷画起了十字,有些不敢靠近。
马场总管小声嘀咕着:“瞧,我就说正常人都会害怕的。”
米尔恰铁青着脸,走到近前,一靠近,苍蝇群便轰得一声散开。
利奥强忍着不适跟了过去,捂着口鼻仔细观察着这些巨大的撕裂性伤口:“边缘不太整齐,不是刀剑等锐器造成的伤口,倒象是有野兽暴力撕开的。”
马场总管拔高了语调:“我都说了是狼人做的,难道你们还不信我说的话?”
两人都没理会他,继续低声交谈着。
“如果确定是狼人作崇的话,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查找到狼人的真身,只是一个晚上,它就杀了这么多珍贵的战马,再来一夜,怕是整个马场都要空了。”
米尔恰的眼睛里全是心疼:“这个天杀的畜生,它们本该弛骋在战场上,成为奥斯曼人的梦魇。”
虽说死去的大多是库曼马和瓦拉几亚马,一般只能充当轻骑兵的坐骑,但这也是战马。看着它们死去,无异于看着一堆黄金被丢进火山口。
利奥起身,从那一具具倒毙的马尸伤口处看去。
“大人,就象我们此前猜测的那样,这些战马尸骸肚子虽然被剖开,但里面野兽最喜欢吃的内脏,却基本上没有什么丢失。”
米尔恰点头道:“看来可以确定了,袭击者——那头狼人杀死这些战马,目的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那么他的真实身份一定跟雅洛米查老爷,或是马场总管有仇。”
他抬起头,有些期待道:“你有什么猜测吗?”
利奥有些无奈道:“大人,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草药医生,又不是擅长占卜的波希米亚人。”
他口中的“波希米亚人”,指的是吉卜赛人,这些吉卜赛人早年曾大规模定居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波希米亚王国境内,故而被欧洲人误解为是波希米亚人。
“教会有没有辨别狼人的方法?”
米尔恰摇了摇头:“即便有,也得大致确定一个范围。而且尼古拉司祭手底下的人可不好说话,要请动他们出马,得雅洛米查老爷亲自出马。”
利奥一听便知这事没戏了,这涉及到教权和领主世俗权柄的博弈,即便最后真要求到教会头上,也得是“米尔恰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实在无法解决”作为前提。
利奥站起身,在马场四处走动,观察着。
一起来的卫兵也跟着四处走动,时而惊呼出声:“瞧,那畜生居然在这么粗的圆木上留下了这么深的爪痕,这可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利奥蹲在了唯一一个死者的跟前,看着这具脑袋被硬生生拍飞了出去,仅留下具无头尸骸的死者,他皱眉道:“好大的力气,死者佩戴的头盔没有起到半点防护效果。”
米尔恰也是咋舌,他可不觉得自己的脑袋,能比这个倒楣蛋坚固多少。
“以这头狼人表现出的破坏力,如果是在晚上,咱们就算遭遇了,也很难抓住他。”
他在骑士呼吸法上的造诣不浅,但对比这种能把人的脑袋靠蛮力拍飞的怪物而言,还是差太远了。
放在白天里,他还有把握凭借装备优势,与其正面厮杀一下,但是在夜里的话,他的五感都要受到很大的限制,想要取胜的难度就太高了。
利奥突然起身道:“大人,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米尔恰眼睛一亮:“你说。”
“假如凶手是为了报复雅罗米查老爷,他为何不把最珍贵的那些种马都解决掉?咱们已经看过了,目前损失的马匹,大多都是最廉价的库曼马和瓦拉几亚马。”
米尔恰皱眉道:“不是说了吗,雅罗米查老爷需要为大公提供定额的骑兵队伍,越是针对这些普通马匹,不越是在报复雅罗米查老爷吗?”
“都杀了,岂不是报复得更狠?”
米尔恰神情微动:“你的意思是,作案者是马夫?因为跟这些马儿还有些许感情,所以不愿殃及无辜?”
“也有这种可能。”
利奥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但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大人,如果雅罗米查老爷被罢免,谁最有可能接任布拉伊拉领主?”
“那肯定是康斯坦丁大人,他是布拉伊拉的前领主,因为此前卷入到了叛乱风波被剥夺了头衔,眼下是战时,只有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住布拉伊拉的局势,并提供足够数目的兵员给大公。”
米尔恰说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恍然之色:“你怀疑是康斯坦丁大人?”
利奥摇头:“我只是按照谁受益最大谁就是作案者的思路进行的猜测。”
他可承担不起一个指控贵族的罪名。
米尔恰忍俊不禁道:“格奥尔基那个小子要是能学会你一半的谨慎,我也用着为他操心了。”
当初格奥尔基冒犯的那名贵族骑士,就是康斯坦丁的儿子。
利奥笑了笑,说道:“而且大人,您得知道,我们所做出的这一系列猜想,前提是凶手知晓雅洛米查老爷的内情,才能精准地进行报复。”
“您回去以后,可以询问一下雅洛米查老爷,是否还能临时购买来马匹,或是从其馀贵族盟友手底下借调,满足大公所需定额。”
“如果不能的话,这份猜测符合事实的可能性,还会更高些。”
米尔恰微微颔首:“这些内情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照你这么猜测,凶手的确有相当高的概率跟康斯坦丁大人有关。”
“这样的话,凶手为何不伤害那些种马也有解释了,因为,他已将布拉伊拉的一切,视作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才不会对其馀目标下手。”
米尔恰看着利奥,越看越满意,没人会不喜欢一个有脑子的手下。
但很可惜,这个时代聪明人实在太少。
在教育基本上都被教会和贵族阶层拢断的前提下,平民的眼界基本上已经被限制死了——再出色的天赋,也得靠教育来将其发挥出来。
“利奥,你识字吗?如果会写西里尔字母的话,以你的医术和智慧,我觉得你有生之年,甚至能够做到地区主教,宫廷顾问的位置。”
利奥摇了摇头,他从小接触的是正统的希腊贵族教育体系,接触不到西里尔字母这种斯拉夫人文本,反倒是更高阶的,真正的“东正教神学语言”希腊语,他颇为娴熟。
东正教的标准神学语言,虽说是希腊语,但其实大多数神职者都不曾掌握,战争动员时,那位尼古拉司祭最开始用希腊语吟诵圣经原句,本质上其实是一种“炫技”。
利奥推测他大概率只是死记硬背下了这段话的发音,私底下还很有可能反复练习过了很多遍,而不代表他真的就会希腊语。
“可惜了。”
利奥忍不住打趣道:“大人,您对我的前途,怎么比对您自己还要上心?”
米尔恰没好气道:“我这是惜才懂吗!”
马场总管这时走近了些,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也该把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尸体给收殓起来了。”
“收殓个屁,我还不懂你是个什么玩意儿,雅洛米查老爷马上就会派屠夫上门了。”
损失这么多战马,正肉痛的雅洛米查老爷,只能用马肉和皮革来止损。
虽然这无异于焚琴煮鹤,但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位领主才新上任没多久,根基不稳,积攒下来的家底也不厚,面对这种飞来横祸,可做不到大手一挥,把这些战马尸体都给埋了的二世祖行径。
马场总管愣了下,没好气道:“我们说的就是一码事,难不成我还能把这些马儿的尸体给独吞了?”
米尔恰摆了摆手:“你知道轻重就好,替我和我的属下们准备一锅好肉,这次我们可是为了你的事奔波,可不要吝啬那点肉。”
马场总管哼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修行了骑士呼吸法的家伙都是群大肚汉,要吃肉没问题,但你事后得替我向雅洛米查老爷说两句好话。”
米尔恰脸上扬起眉:“为你的事,兄弟们现在要跟一头狼人厮杀,吃你几顿肉,你还讲上条件了?”
这么多死马,产出的马肉已经超出了布拉伊拉市场的盛载上限。
这些肉的保质期又有限,一股脑投放到市场上只会被狠狠压价,即便这些肉收上去,利奥估计着也会有相当一部分被雅洛米查老爷给发下来,作为手下人的福利。
马场总管自知理亏,不再争辩。
“事情有头绪了吗?”
“有了点,但不能对你说。”
米尔恰挥了挥手:“兄弟们,敞开肚皮吃肉了,今天下午,咱们进山狩猎狼人!”
第一队的士兵们顿时欢呼了起来,骑士呼吸法对肉食的消耗太大,他们虽然当兵拿饷,但还没有真正敞开肚皮吃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