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到凉亭的时候,甘响正坐在跟栏杆一体的石板长凳上。
他一只脚大剌剌地踩在石凳上面,顶起来的膝盖刚好用来支撑小臂。
歪着头打量了我们一番后,他撇了撇嘴,一张把不耐烦写明了的脸转向了不远处的人工湖。
甘响在学校里属于是没见过人却也能叫得上号的那类名人。
一方面是我们学校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田径强校,而甘响的田径成绩似乎很不错,学校通报一些获奖情况时,常常能听见他的名字。
另一方面,田径队黑皮体育生混出来的名声也不是盖的。宿舍里摇人备战的时候,也少不了听见他的名字。
这种人会求助学生会,简直像土匪报官一样不可思议。
夏皎枝骑士之所以能接到这种单,真实原因其实在另一人身上——
“学长学姐好,”站在甘响旁边的女孩儿笑着打招呼,“我叫甘蜜,这我哥甘响。”
声音和长相真是跟名字一样甜。
过肩的头发柔软且具有光泽,莫名地让人联想到凝固的巧克力糖浆。
原本是乖巧那类型的面容,但她观察我们三人的眼神过于灵动,远远压过了小家碧玉的内敛印象。
有种怪怪的感觉。
是称呼吗?
其实我们并不讲究学长学姐这一套,平时既听不着也用不上。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碰上初中部的小崽子们。
但是甘蜜现在穿的是高中部校服。
看来是这个月刚升上高一,习惯还没来得及改?
实际上我是第一次被这么叫,感觉瞬间年长了n岁成了中登,一时之间还没法坦然接受,仓促下只是点头算打过招呼。
江雪芽么,还是老样子,司马脸,双手插兜,当无事发生。
甘蜜虽然也很娇小,但是有娇小之祖小矮子站在这里,这俩字属实就没她的份了。
说实话小矮子叫她学姐在观感上才比较合理。
“不好意思啦,让你们跑一趟。”甘蜜依旧很甜。
“擦。”甘响闻言不满地蹦出一个字。
甘蜜猛地转过头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语气骤变,象是错把砂糖拿成了砒霜:“你干嘛?”
我擦。
甘响上下唇一裹,鼻子深深出气,把头转去一边,一个字也不说了。
甘蜜回过头,再次摆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他这人就这样,学长学姐别在意。”
这反差也太大了。
她接着开始说正事:“大概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来之前夏皎枝说过。
甘蜜有个高二的闺蜜正好在学生会,不知道是听见甘响的名头就吓跑了还是怎么滴,总之这事情最后就到了爱管闲事的夏菩萨手上。
顺便一提,实际的委托人应该算是甘蜜,甘响本人似乎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被学生会帮助。他今天是被甘蜜强行带来的。
能把甘响这号人绑来的妹妹,我本来以为会是那种身长九尺、面若重枣,两指一夹就能接剑而断之的猛人,没想到会是萌妹子一个。
当然,萌妹子这个形容词从甘蜜刚刚脸色变换一个眼神制服甘响之后恐怕就不再适用了。
如果是魏娜那种人变脸,其实感觉也就那样,毕竟本身脾气就臭,变脸无非是美杜莎的头发从茂密变成茂盛的差别。
但甘蜜这一变,那简直是从小天使变成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恶魔,惊悚感爆表。
刚才那怪怪的感觉,恐怕还是得归咎于我对她本性的错误评估。
就算外表可人,但她体内还是流着跟甘响相同的血液,果然不能以等闲之辈视之。
夏皎枝点头:“老师不让报名是吗,但是为什么啊?”
这也是我最大的疑问。
学校的田径队王牌不让报名,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甘蜜瞥了眼甘响,看回我们的时候摸了摸刘海:“前天甘响被教导主任抓到抽烟,说要他交一千个烟头,不然就不准他报名运动会。”
夺少?!(嗯?这什么既视感?
一千个?!
开直播收集库里南碎片的难度也不过如此吧。
还有,消息传递的精确度也太差了。
教导主任也能算是老师?
如果说老师是兽人苦工,教导主任那就是巴尔坦星人(并且应该是干死七奥的皇帝·死亡巴尔坦),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物种。
夏皎枝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听完之后嘴半张着,没能发表任何意见。
“有什么办法就赶紧说,别他妈浪费时间。”甘响再度开口,象是已经点燃了火把对准炸药桶的引线。如果不是甘蜜在场,估计他早炸了。
夏皎枝明显有点哆嗦。她往后退了半步,用手肘轻轻顶我。
靠,你以为领导是这么好当的吗!
工作时用小皮鞭抽下属算领导权利的话,项目爆雷的时候顶住压力承担责任就是领导的义务啊!
“啊!”甘响突然惨喊一声,“松开松开!”
原来甘蜜已经凑近了甘响,一只手正掐着他腰上的一块肉。
不难想象,她刚才象扭动燃气灶开关那样把掐着的肉扭动了一圈。
“好、好、说、话、行、不、行?”甘蜜咬牙切齿。
总感觉我腰上也有块肉在颤栗着哀嚎……
可怕。
甘响一脸狰狞,超快速地回答:“行行行!”
甘蜜这才松手。
我看着这位把哥哥当犯人一样押运的妹妹,颇有些狐假虎威之类的自我安慰感,心里放松了大半,于是开口说:“正常来想很难吧,除非教导主任那天不在学校。”
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你叫上一帮兄弟把教导主任拍了装麻袋扔出校外,这样全校都能消停一两天。
小矮子这时候在摸下巴尖,突然她眼睛一眨,脑袋上好象有个钨丝灯泡啪一下亮了:“你抽一根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我草,你该不会想让他自己抽一千根吧?
还以为你在两军阵前必有高论,结果居然出此下策。
两三天内抽完一千根,肺都熏成陈年腊肉了,还搞什么田径啊,直接连人带肺捐到医学院去,拿荣誉不仅更快,还更持久。
甘响冷笑了两声,冲甘蜜说:“你找的这帮人可真有意思。”
“他已经戒了。”甘蜜笑着对小矮子说完,又换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跟甘响确认,“对吧?”
“是,是,是——”甘响怪声怪气地敷衍。
“是什么?什么是?”
甘响叹了口气,躲开甘蜜的眼神:“这次以后再也不抽了。”
“意思是你这次还要抽?”甘蜜不满地站到他对面又锁死他的眼睛。
甘响怒了:“这次不抽怎么弄出来一千个啊!”
2b出现了。这货还真准备自己上啊。
甘蜜回应他哥怒火的形式很简单,直接上手朝她刚刚掐过的地方摸去。
甘响早有准备一般,手一撑,整个人在石凳上平移一米,迅捷地躲开甘蜜的攻势。
不愧是体育生,换我这么操作估计一屁股先把自己的手坐断。
“一次也就算了,再来手指头给你撅了嗷。”甘响伸出根手指,象极了哈士奇指人的表情包。
“来,你撅一个我看看,”甘蜜面无表情地把手够到他面前,“来啊。”
甘响张嘴,闭嘴,张嘴,又闭嘴,最终只能哀叹一声,头一低,把手插进头发里一顿挠。
甘蜜转回来歉意地笑:“嘿嘿,让学长学姐看笑话了。”
对待他哥和别人完全是两幅样子。
粉切黑?
这就是传说中的粉切黒?
一个甘响就够头大的了,又来这么个甘蜜。
正好拦路的是那个火星异种教导主任,帮不上忙完全情有可原,我看还是就此撤退,当作无事发生——
“学长,有想到什么吗?”甘蜜走近两步,眨巴眼睛看我。
她眼睛真的大——我擦!差点着了道。
可惜,你的伪装已经被我看透!
“废物,你那毫无褶皱的猪脑子里有想到什么吗?”之类的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我心里升起一股带刺的恶寒,立马准备劝夏总撤退。
然而夏皎枝正一脸期待地看我。
小矮子瞟了我两眼,眉头一皱:“说啊。”
???
所以这单是不做不行吗?
会扣信用分?还是平台以后限制派单?
还有,我该说什么?
办法在哪里?你刚有扔纸条给我吗?我怎么没看见?
我硬着头皮说:“人多力量大,他烟——朋友不少,号召一下帮帮忙呢?”
甘响眉头一皱:“废话,这还用你讲。那也不够啊。”
看来他头脑还不至于太简单。
如果缺口不是很大……我燃起一丝希望,正儿八经地问:“差多少?”
他眼睛微眯盯住我,象是敲西瓜确认熟与不熟似地叩问了我眼神的坚定程度,最终也认真起来:“八百多。”
江雪芽有点无语:“那不是跟没有一样。”
雪豹闭嘴啊!!!
这个时候你插什么话?
“草!”果不其然,甘响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那点认真劲被句话吹散,更糟糕的是他眼里冒火直往小矮子身上烧去。
凉亭的直径大概五六米,中间空空如也,没有常见的石桌石椅,如果倚着栏杆相对而坐,总有种隔空喊话的别扭感觉。
夏总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走进来之后就带着我跟小矮子站在凉亭中心的位置,这样方便讲话。
所以此时此刻甘响跟我们就隔了两米左右的样子,按他的身体素质,揪住小矮子应该算触手可及。
我也在心里念了个草,赶忙说:“剩下的靠买,然后只留烟头呢?”
几乎是同时,甘蜜再次履行押送职责,插进来一步。
幸好甘响没有更过激的举动,只是阴着脸说:“必须都得是芙子,你出钱啊。还有,别把那老登当傻子,那抽过的没抽过的,能看不出来吗?”
还t限制牌子?这火星异种真够无情的。
芙子按二十多一包算,这要花钱解决,总数肯定得上千了。
我瞥了眼夏皎枝。
小富婆有点紧张地看着众人,左手捏右手,完全没有出声的意思。
想想也是,招俩打工仔还好说,直接砸钱解决,哪还有项目利润?
这时候我又突然想到报名的时间问题。
班上的报名统计工作很早就开始做了,何铮问我报不报名都还是在夏皎枝那事的时候。
如果还象去年一样,那今晚就要确定最终分组。
要是按这个时间,好象也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了。
“对了,报名不是今晚就截止吗?”我问夏皎枝。
既然想不出办法,能早点了结这事情也好。
夏皎枝摇摇头:“报名时间其实没有明确规定,很多人都是在运动会期间临时报的,开赛前都行吧。”
“田径类的排哪一天啊?”要是第一天那也来不及了吧。
“恩……第三天下午吧。”
草了。那就意味着还有两天半的时间。
对话到这里结束,在场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甘响垂着的那只脚不断点地的声音闹得越来越快。
当速度快无可快、已经失去节奏的刹那,甘站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往凉亭外走。
然而甘蜜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关注。甘响走出去没两步,就被甘蜜拉住了手腕。
“去哪?”
“够了!”甘响吼了一声,猛地甩开甘蜜的手。
甘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也来了脾气:“你!”
甘响的声音立即盖过了她:“他们是学生会啊!学生会,跟我搭的上边吗?这事我自己想办法,你别管了!”
说完,甘响仿佛身处百米决赛现场,飞也似地弹射出去。
“甘响,你混蛋!”甘蜜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句,下一瞬甘响连影子都没了。
夏皎枝看着肩膀有点发颤的甘蜜,走上前柔柔地开口:“甘蜜,后面还有时间,既然我们答应帮忙了,一定会再想办法的。”
“谢谢学姐,我哥……他那边我会去搞定,需要配合的话随时跟我说。”
甘蜜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清冷和落寞。
虽然如此,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反倒是透着站在起跑在线等待发令枪响的坚定。
果然,这是对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