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往往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只存在于虚构的作品之中。
从现实角度出发,相信那个人会回到原处偷瞄,还不如相信差点被我一脚扫倒的那位会回到原处逮我。
这条走廊只有出入食堂时才会走,而现在离下午第一节课只剩不到三十分钟,根本再无一人逗留。
抱着最后试试的心态,我调了个方向,准备回宿舍看看。
宿舍楼基本上是个规整的长方体,有五层,房间分布在长廊两侧。
如果每一个宿舍都通过铁门上的栅栏窗口去看两眼,查完一层至少需要十分钟以上。
扫楼根本不现实,我也没那个打算,只准备看一眼自己班上的那几间。
这时候大部分人正在午睡,不睡的看那样子就是藏着在玩手机,总而言之一片祥和。
果真是缈茫。
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我只好放弃,回自己宿舍。
除早晚外,其馀时间走廊是不亮灯的,只能靠自然光从两侧的宿舍里穿出来,多少有些不够明亮。
我边走边想事情,就更没留意身侧,结果路过厕所时,跟人扎扎实实撞了个满怀。
“我的我的。”我边开口边搭那人的肩膀分开距离。
“草——肖元啊。”
原来是飞博士。
“哈哈,有点没睡醒。”我顺势拍他肩膀。
眼随手动,这一眼我就看到罗列飞的衣领不服帖地翻起半截。
衣领内侧居然有涂鸦。
看不出规律的线条框在一个圆圈里,像某种logo。
不会吧?
“对了,”我凑上去小声,“那个夏皎枝?”
“哟,想通了?现在可没折打哈。”
我深深看了罗列飞一眼,从他的眼里只看出一个人类对交易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对金钱的渴望。
换句话说,这人一身的理直气壮。
邪得发正了属于是。
“行吧,我也就顺嘴问问。”我边走边朝身后挥手。
“你马的,我也没说不能砍价,你倒是说个数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开门赶紧溜进寝室。
冷下来后仔细一想,发现有人跟踪就觉得事情有进展,这种想法本身就过于乐观。
比如说,这人可能是走读生。他上完课就出校,那我们寄宿生在学校里把地砖都掀起来找也没用。
还有,当时小矮子离拐角少说三四十米,这个距离下中间还隔着行人,有可能看见校服上的小涂鸦吗?
或者这些都不管,已知有人在盯着夏皎枝,那就倒过来查。
这也挺够呛的。就算这人是个万中无一的变态,出了今天这事还坚持跟踪,那肯定也会更小心,没那么容易现形。
其次,跟着她俩走那一趟我才知道江雪芽所言非虚。
如果视线化作子弹,那么夏皎枝身上的某一截会被打的连渣渣都不剩。
不怀好意的眼神太多了,根本不要想什么筛不筛的,完全不现实。
我从老地方拿手机,点开app。
亮着红色标识依旧来自于不重要的地方。
有商家在发打折信息,有新闻在报某女子河边放生鱼豆腐。垃圾遍地。
联系人照常沉默。
我把手机按灭,回到现实。
难道真没其他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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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正在讲平面矢量和函数。
我坐在下面焦躁难耐。
这两年夏天气温高的惊人,动不动就冲上37度。
没记错的话,今天的最高温有望达到39。
如果人已经热到一天要洗两三次澡的地步,这时候看看角落里那台风速高于二档就会宕机的杂牌空调,再看看国际部老爷们的三匹立式大三菱,就难免动动手指在网上盛情赞美学校。
到了今年升高二,学校也不知道是顶不住了还是良心发现了,空调换新做不到,倒是松口给每个教室在墙壁上加装了六把壁扇。
但从数学老师每隔五六分钟就要抹一把秃顶上的汗来看,这种措施显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讲台上还能吹着靠前的两把壁扇摇头时的风,我这种座位挨墙的才是真倒楣,空调空调吹不到,壁扇壁扇也吹不到。
吹不到就算了,开壁扇还得我们这帮靠墙的去开。
真的是虾仁猪心。
空调是不可能换的,窗帘是绝对禁止拉的。
这哪是教室,整个一蔬菜大棚。
数学老师在画虚线。粉笔跳动着摩擦黑板,充满阻塞感的尖锐声音让人更加难以平静。
坏天气、数学课,说到底已经是高中生的日常,再焦躁也不至于持续这么久。
真实的原因是,我正为解决一个非日常的难题头疼不已。
那就是——怎么才能跟夏皎枝单独说上话。
草,这事情简直太离谱了。
人明明跟我在一个班,只隔了六七排,直线距离估计不到八米,真想说点事却发现隐形的社交关系一下子全显现了,像十几层缠着倒刺的铁丝网横亘在面前。
打招呼、传纸条这种平常的小事,如果被不平常的人做出来,那就显眼得象是全副武装的工兵扛着巨大的铁钳上前开展剪线作业。
还有,何铮、夏皎枝那圈子灵山人上人有空就围在一起,简直是个轻重火力齐备的环形工事。
这谁敢上去?单兵挑战诺曼底登陆吗?
这种时候,手机的重要性是凸显出来了,但又会出现第二个问题——我没有夏皎枝的任何联系方式。
这完全正常。不出意外的话,她的联系方式我应该要等到高中毕业被拉到一个全班大群里时才会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夏皎枝突然看了过来。
什么情况?郭铁达来查了?
我把头回正,只转眼睛瞟右边。
窗外空无一人,杀气什么的也没感觉到。
玻璃上倒是有人,那是我自己隐约的倒影。
我又偏头瞟夏皎枝。
她颤了一下,头弹簧似地转去看讲台,没过一会儿又看了回来。
她睁大眼睛。
我睁大眼睛。
她歪头。
我也不自觉地跟着歪头。
啊啊啊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下课铃响了。难题依旧没解开。
数学老师又抹了一把汗,看来是真顶不住了,居然正点宣布下课。
大片的人焦急地离开座位,好象屁股刚才一直压在烧红的铁板上。
人群照例各自聚集。
“天气热成这个样子,上午真心没干劲。”
“你是只要上课就没干劲吧,怪什么天气。”
“对了,是不是快开那什么什么运动会大会了?”
是预备大会。全称“高考动员大会及运动会预备大会”。这人脑子里真是一点跟高考沾边的东西都不带有的啊。
“如果按去年来算……不就这周六吗?”
“草!又周六?还能有点人性吗?”
“唉,你现在高几?”
“高二?”
“高二周六怎么样?”
哈。耍猴真好看。
“高二周六……不休息——啊哈哈哈,高一的有福了!”
有人打一下120吗,这里有人因为周六不休息而欣喜若狂。
“肖元。”
女孩子的声音统一归为不熟——等下,这个怎么好象有点熟?
我回神直起上半身:“啊?”
出声的人此刻已经走到我座位侧面,整个挡住我的视线。
我仰视她——好了好了不用看脸了。我赶紧把头扭正。
太要命了这大雷。我速效救心丸呢。
我从书墙的缝隙里抽出一个纸叠的小方块,头也不回地递给夏皎枝:“喏。”
指尖略过一丝丝凉。纸条被抽走。
我放心地在书桌上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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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结束。
我正在田径场主席台的后面等人。
音响滋滋响了一下,广播站开始放一首女声的英文歌。
零散的吉他和钢琴声只作为点缀,人声倾诉的伤感中有力量在缓缓苏醒。
音乐的回声绕着环形的塑料跑道舒缓地巡游。
歌词里有花朵、有等待、有回家的路。
我试图努力再听清一些单词时,等的人来了。
她摇摇手轻声打招呼:“哈喽。”
现在的夏皎枝有点不一样。
过肩的头发已经拢起,高高扎在顶上,蓬松得象毛线球。
刘海还是原样,两缕长发末梢微卷,垂到下巴。
只是扎了个丸子头,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别吗?
我视线垂了一下,原因找到了。
夏皎枝平时头发散下来,象在校服外面搭了一层披肩。
如今这层披肩没了。像卷起了内室的纱帘,拭去了镜上的水雾。
也就是说,现在的夏皎枝是曲线清淅的。
而曲线清淅的夏皎枝,简直有排山倒海之威。
有多少人会倒在数学考卷最后一题最后一问最后一个得分点,可能就会有多少人倒在这样的夏皎枝面前。
看见我还愣在那,夏皎枝不知所措地捻了捻发梢:“怎、怎么了?”
夕阳点亮了她蓬松的碎发,像金黄色的麦子随风摇曳。
几千年前,描绘大地和丰收的女神德墨忒尔的那人,脑子里浮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幕?
“夏皎枝,你有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