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军区医院的特护病房内,灯光被刻意调得柔和,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无声的诀别。
苏寒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时到达,这是她与徐老爷子心照不宣的约定。
当她走进病房时,里面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徐天宇平稳的呼吸声。
徐老爷子已悄然退避,将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
苏寒轻轻走到床边,凝视着徐天宇沉睡的容颜。
这张曾让她心动、给予她温暖的脸庞,此刻安静得让人心碎。
她缓缓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温度传递给他。
“天宇,”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承载着千钧重量,
“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
“你脑中的血块已经完全消散,受损的神经也彻底疏通。现在,只剩下你的意志了……你要加油,一定要醒过来。”
窗外疏离的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破碎的光影,她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悔意与怅惘:
“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当初同意你去参军。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我们只是平凡的恋人,没有这些生离死别的考验。”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而脆弱,
“可惜,这世上没有回头路。我的路,看似重来了一次,却走向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向,或许……也更加孤独。”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不可及的彼岸:
“天宇,如果你有机会重新选择,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不仅仅与你心灵契合,家庭背景也真正相当的女孩。那样,你的路会平坦很多,不会像我们这样,走得如此艰难。”
她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从这冰冷的触感中汲取最后一丝勇气:
“我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那些快乐、争执、温暖和泪水,都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它们很美好,我会永远珍藏。但是,你的家庭……它无法接纳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我,也终究无法心安理得地、毫无芥蒂地完全接受你。因为……我是一个重生之人。”
这个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言说,此刻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昏迷的他倾泻。
“我的前世,拥有一段从未被爱过的婚姻,像生活在冰冷的牢笼里,最后……我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无声滑落,
“遇见你,我以为找到了救赎,以为只要有爱,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可我错了……再深刻的爱情,似乎也抵不过血缘亲情的牵绊。”
她抬手,轻轻擦去滑落腮边的泪滴,语气充满了无奈的清醒:
“我没办法要求你放弃你的母亲,那太残忍。而我自己,也再也无法鼓起勇气,踏入另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这就是为什么,毕业后无论你如何要求,我都始终无法点头答应嫁给你。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敢了。”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最后的诅咒与祝福:
“今晚的治疗之后,你醒来只是时间问题。而我……却不得不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她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我前世没有得到过亲情,我知道那有多可悲。而你的亲情,在我看来无比珍贵……我不能,也不忍心,让我这份似乎被诅咒的不幸,牵连到你,让你也去品尝那种滋味。”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如同割裂自己灵魂的话:
“所以,天宇,求你……醒过来后,忘掉我吧。忘掉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低下头,满含热泪,将一个轻柔而绝望的吻,印在他冰凉的唇上。
那是一个告别,祭奠他们逝去的爱情。
然后,她抬起头,再次吻上他的额头。那是一个祝福,祈愿他未来的新生。
“天宇,再见……”
起身后,苏寒紧闭双眼,身体微微摇晃,强行压制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她想起在白家村,根据白村长给的古老丹方,亲手炼制出的那枚“忘情丹”。
当时或许只是出于对古医术的探索,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它来了断自己的刻骨铭心。
今晚支开徐老爷子,不仅仅是为了这场最后的倾诉,
更重要的,是要完成这件事。
她稳定心神,动作迅速而专业。
她取出那枚散发着奇异幽香的丹药,用特殊溶剂融化,然后通过徐天宇的鼻饲管,缓缓推入他的胃中。
紧接着,她拿起紫金针,内劲微吐,以特殊手法行针,不是为了治疗旧伤,而是为了加速药力的催化与吸收,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走过去打开病房门。
“徐爷爷,可以开始治疗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红痕。
徐老爷子走了进来,默默地点了点头,在熟悉的位置坐下。
苏寒像往常一样,将最后一颗“醒神培元丹”放入徐天宇舌下。
在等待药力化开的十五分钟里,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徐爷爷,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过几天,您可以安排给天宇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他体内的旧伤和瘀血已经彻底清除,经络畅通,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徐老爷子看着她,目光复杂,充满了感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好,寒丫头,谢谢你!只要天宇能醒过来,我就……别无他求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对了,寒丫头,你和天宇之间……”
苏寒没有让他说完,平静地打断,语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徐爷爷,一切……等天宇醒过来再说吧。”
徐老爷子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了然。
这个倔强而通透的姑娘,恐怕已经在心里,与他们徐家划清了界限。
他叹了口气,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益,便顺从地应道:“好,都听你的。”
最后的治疗开始了。
这一次,苏寒行针的时间格外漫长。
她不仅要引导内劲疏通、巩固治疗效果,更要分心运用特殊手法,确保那“忘情丹”的药力能随着气血运行,深入骨髓,融入识海,将他关于“苏寒”的所有深刻记忆,一点点包裹、封存……
这对她的精神力和内劲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
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后背,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捏着针尾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但她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精准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
当时钟指向终点,她颤抖着手,起出最后一根紫金针时,体内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鸣作响,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寒丫头!”徐老爷子惊呼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倒在地板上那个耗尽了一切、如同凋零花朵般的孤寂身影。
一场以爱为名的救治,最终却以一场精心策划的遗忘和施救者的彻底倒下,画上了惨烈而决绝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