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珏心头巨震。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所有的彷徨，忧虑和不甘，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好！”顾文珏重重点头，他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说，怎么做！”
“霍将军！”程之韵不再客气，直接开始发号施令，“工兵营的人，日夜轮班，我要在两天之内，看到一座三丈高的梨形土窑立在这里！”
她抓过一根烧剩下的炭棒，就在平整的泥地上画起了草图。
“钱师傅！”她头也不抬地喊道，“军中所有陶管，全部集中过来！我要你带着徒弟，按照我画的这个角度，将它们一节节连接起来，从窑顶延伸出来，斜斜向下，通入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陶土大缸里！缸口必须密封！”
钱老头和几个徒弟凑过来看那草图，一个个看得是抓耳挠腮。
这叫什么窑？歪歪扭扭，还接着一长串管子，像个长鼻子的怪物。
“程……先生，”钱老头结结巴巴地问，“这管子是用来出烟的？可为何要通到缸里去？”
“它出的不是烟，是油。”程之韵的炭笔在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条，“窑内高温，煤石里的精华会被蒸出来，顺着管道流淌，遇冷凝结，就成了我们要的‘神仙油’。”
这番解释，在场的工匠没一个听得懂，但他们看懂了霍靖杀人般的表情。
“听不懂就给老子照着图纸干！”霍靖的咆哮声响彻山坡，“谁敢耽误程先生一息工夫，老子扒了他的皮！”
整个西山坡，彻底变成了一座不眠的军营工地。
霍靖亲自坐镇，将指挥权完全交给了程之韵和顾文珏。
程之韵负责技术指导，她脑中的系统图纸被她简化成了一张张通俗易懂的草图。
哪里要留观察口，哪里要加固，哪里要用特殊的耐火泥，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顾文珏能瞬间领会程之韵的意图，将那些超前的概念，用工匠们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出来。
他调度人力，分配物资，安排轮换，将一个庞大而混乱的工地梳理得井井有条。
夫妻二人，一个眼神交汇，便知对方心意。
兵士们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中对这位将军夫人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默契的配合。程先生话音刚落，顾文珏便已经安排妥当。
顾文珏遇到难题，只需看向程先生，一个手势，一个简单的词，问题便迎刃而解。
两天两夜。
在几百人不眠不休的赶工下，一座造型古怪的土窑，奇迹般地拔地而起。
它不像寻常的砖窑方方正正，反而像一个敦实的梨子，底部肥大，向上收窄。
一条长长的陶管，如同巨兽的呼吸管道，从窑顶探出，蜿蜒而下，没入一个密封的陶缸之中。
霍靖围着这怪物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装料！生火！”程之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一块块挑选好的煤石从窑顶的进料口填入，很快就装满了大半个窑。
随后，钱老头亲自带着徒弟，在窑底的火膛里，点燃了引火的干柴。
“封火门！”
随着一声令下，厚重的石板被推上，只留下几个小小的通风口。
熊熊的火焰在密闭的窑底燃烧，炽热的温度开始缓缓渗透进上方的煤石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在土窑周围，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土窑的表面，从冰冷的土黄色，渐渐变成了滚烫的暗红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硫磺和某种焦糊味的刺鼻气味，开始从窑身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咳咳……什么味儿啊这是！”一个士兵被呛得连连后退。
霍靖却毫不在意，他死死盯着那根长长的陶管，眼睛一眨不眨。
程之韵说，油，会从那里流出来。
可是，那根陶管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士兵开始动摇了。
“该不会……失败了吧？”
“烧了两天两夜，就弄出这么个臭烘烘的玩意儿？”
钱老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搓着手，不时地看向程之韵。
程之韵却最是镇定，她只是让人不断往陶管上浇着冷水，加速降温。
夜，渐渐深了。
山风吹过，带着寒意。工地上的人，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去。
顾文珏走到程之韵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
“要不要先去歇会儿？这里我盯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程之韵摇了摇头，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轻声道：“快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守在陶缸边的钱老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动了！动了！”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那根陶管的末端。
只见那原本干爽的管口，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丝油亮的痕迹。
紧接着，一滴黏稠的、黑褐色的液体，顽强地从管口凝聚，越变越大，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它颤巍巍地挂在那里，仿佛承载了所有人的期望。
霍靖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连呼吸都忘了。
顾文珏下意识地握紧了程之韵的手。
“滴答。”
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山坡上，清晰得仿佛惊雷。
那滴黑褐色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落入了下方密封的陶缸之中，溅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回响。
成了！
“神仙油！是神仙油！”钱老头激动得涕泪横流，他猛地跪倒在地，冲着那土窑和陶管，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哈哈哈哈！”霍靖的狂笑声再次响起，他一拳砸在身旁的顾文珏肩上，力道之大，让顾文珏都晃了一晃。
“好小子！你媳妇……不！程先生！她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兵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刚刚所有的疑虑、疲惫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狂喜和崇拜。
她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叮！恭喜宿主成功点燃工业之光，完成【焦炭干馏】技术验证！】
【奖励积分500点！】
【商品【初级工业黏合剂配方】已自动购买并解锁！】
程之韵看着眼前的狂欢，又看了看身边同样难掩激动的顾文珏，心中却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油是有了，但还剩下三天。
三天时间，要配制黏合剂，制作模具，浇铸炉子，然后还要……卖出去！
她拉了拉顾文珏的衣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文珏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霍靖面前。
“大将军。”
“哈哈哈，文珏，何事？”霍靖还沉浸在喜悦中。
“我与内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京。”顾文珏平静地说道。
“什么？！”霍靖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文珏，又看看程之韵，“不是还有三天吗？！”
顾文珏摇了摇头：“圣命难违，早日上路，也能早日向陛下陈情。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他指着那座土窑，又指着那刚刚浇铸成功的第一个炉子，对着霍靖深深一揖。
“我走之后，内子会留下一百套炉子的图纸和‘神仙沙’的配方。恳请大将军，务必在一个月内，将这批炉子造出，并以‘顾氏炉’之名，售往抚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