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门前围了一大拨看热闹的,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早听说这宅子风水不好,专克读书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啊,怕是真的。”
“幸好当初老子没买,要不然出事的可就是咱家了。”
“得了吧你,你家上下三代都是睁眼瞎,没一个识字的,在这装啥呢?再说了,你有钱买吗?兜里的铜板晃得咣当响,我都听见声儿了,把你全家卖了怕也只够买这门前的两块板砖吧?”
“诶你瞧不起我咋的?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少年个屁,你都五十了,老家伙……”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但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两个衙役抬着一个担架从青石路那边转过来,走到杜府门前,随手将担架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担架上趴着一个女人,侧着脑袋,露出发面馒头一样的脸,两片嘴唇子肿得跟没洗过的猪大肠似的,血气咵拉的,粘稠又恶心。
臀部也是,红艳艳一大片,全是血,看着就疼。
真是好惨一女的。
但是在场没一个人同情她,全都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邪神杜明珠的亲娘、杜府的当家女主人——姜氏。
哦不对,应该说是“曾经的”女主人。
杜府已经被抄家了,这宅子自然也要易主了。
担架落地的瞬间,姜氏忍不住哀嚎一声,浑身皮肉都在剧烈颤斗。
好痛啊。
脸痛,嘴痛,身上也痛。
痛得她快要晕死过去。
可她必须撑下去,澄儿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倒下,绝不能!
姜氏努力睁开眼,猩红的眸子扫过那帮或冷漠、或嘲讽的面孔,忍住羞愤和疼痛,冲屋里喊了声:“来人……”
“别喊了,你家没人了,都被官老爷带走了。”有人笑着提醒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对对,这不是家产抄没嘛,下人自然也是家产的一部分,听说带去府衙了,过些时候公开拍卖呢。”
带走了?那澄儿呢?
姜氏顾不得身上的伤,艰难地从担架上爬起来,踉跟跄跄地冲进了大门。
沿途果然一个人都没看到,到处贴着封条。
“澄儿!”姜氏环顾四周,焦急地喊着。
前方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有一声没一声的,仿佛随时会断气一样。
姜氏赶忙竖起耳朵听,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最后在凉亭里发现了她的小儿子——杜明澄。
才四个月大的杜明澄包在襁保里,被人放在冰凉的石桌上,哭得跟猫儿似的,一看就是饿狠了。
石桌旁坐着杜老夫人。
看到姜氏出现,杜老夫人站起身,淡淡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孩子就交还给你了,我走了。”
姜氏冲过去把儿子紧紧抱进了怀里,额头贴了贴他的小脸,心疼地哄道:“别怕,澄儿别怕,娘来了,娘来了……”
说完赶紧解开了衣襟,开始奶孩子。
腊月的凉风嗖地钻进衣服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做完这些,姜氏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杜老夫人,“走?娘要去哪里?”
“不知道。”杜老夫人面无表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查封了,这宅子也保不住了,不走又能怎么办呢?”
姜氏皱眉,“不行,娘你不能走!如今没了下人,我的身子又伤成这样,你走了,澄儿怎么办?谁来带他?”
杜老夫人瞥了眼那孩子,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同我有何关系?一个野种,也配让我带?”
姜氏本就惨白的脸,越发血色尽失,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当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帮帮我,成吗?”她哀求道。
“侯府?”杜老夫人嗤笑出声,“你以为你们母女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侯府还会认你这个女儿?别做梦了,你父兄怕是恨不得你立刻去死,省得拖累了他们。”
姜氏身子晃了晃,色厉内荏地叫道:
“你胡说!不会的!我父兄不会那样对我的!我是侯府千金,我还有翻身的本钱,我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打倒的!”
杜老夫人好笑地摇摇头,“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愿意自欺欺人,我无所谓。”
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起地上的行囊,抬脚走人。
走了两步又回头,定定地看着姜氏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看在多年婆媳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别再对阿蛮动什么歪心思了,否则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你好自为之。”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尽头,姜氏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也阵阵发晕。
天,渐渐黑沉,如同一张大网笼罩着她,令她喘不过气来。
转头四望,到处冷清凄凉,哪里还有一点之前的热闹风光?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啊……
明明珠儿和她打过包票,说这次一定能彻底扳倒杜若那个贱人,连同她那一大家子,一起下地狱。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下地狱的变成了杜府?
姜氏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却忘了自己刚挨过板子,疼得一下子弹了起来,惨叫出声。
怀里的孩子受到惊吓,也跟着嚎了起来。
姜氏忙抱着他哄了哄,强迫自己冷静。
杜府被封了,什么都拿不出来,本来还可以去保和堂那边支点银子的,但是保和堂之前因为造杜若的黄瑶,还有不当竞争,也被查封了,汤掌柜更是被判了流放,估计都上路了。
来了凤阳府那么久,她因为怀着身子,一直深居简出,和那些贵妇们更是没什么来往。
思来想去,竟然连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就在姜氏努力思索对策的时候,两个衙役拿着封条大步走了进来,提醒她快点离开,大门要上锁了。
姜氏咬了咬牙,放低了姿态恳求道:
“两位官爷,天寒地冻,孩子又小,能不能让我带走几件换洗衣裳和被褥?”
“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衙役们倒是没有为难她。
就这样,姜氏抱着儿子,在杜府门前的屋檐下铺了两床被子,瑟瑟发抖地将就了一晚。
幸好昨天出门前身上带了几十两银票,没被抄走。
她打算等天亮了就去租个小点的院子,自己可以露宿街头,却不能让儿子也跟着受这份罪,必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
然后再给兄长寄一份急信,求他帮忙在朝中周旋一番。
杜仁美就算了,靠不住,随他去吧。
但珠儿还年轻,就算一时行差踏错,也罪不至死。
况且珠儿和兄长之间,还有那层不可说的关系。
兄长总不可能忍心见死不救吧?
这样想着,姜氏也这样做了。
租的院子又小又偏,还漏雨,但胜在便宜,一个月四百文,够她住好一阵子的了。
笔墨纸砚倒是大头,足足花了她五两银子,但是没办法,信是非写不可的,珠儿还等着救命呢。
写好信,用火漆封口。
然后抱着儿子去了最近的驿站,多花了好几倍的价钱,拜托驿卒务必尽快把信送到京城去。
做完这一切,姜氏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嘴巴和臀部疼痛的愈发厉害起来,数了数剩下的银子,姜氏一咬牙,还是决定去医馆买点药膏涂一涂。
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她心不在焉地走出驿站大门,差点在门口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这位大姐没事吧?”
要是放在平日,姜氏少不得要训斥对方一顿的,没长眼睛么?
但现在,她实在没那个心情和精力折腾了,懒得搭理男人,冷着一张肿胀的脸走了。
男人挠了挠头,也没在意,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驿站。
刚准备张口说要个大通铺,就听见几个驿卒嘀嘀咕咕,说姜氏如何如何,语气中满是唾弃。
他壑然抬头,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们说方才那位抱孩子的妇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