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陈府新宅内，气氛比往日凝重许多。
正堂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用晚饭，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却许久无人动筷。
二婶周氏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忧心忡忡地开口："源哥儿，今日鱼栏那边又有人来闹事，虽说没真动手，可这么天天来，客人都被吓跑了不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她的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二叔陈大江重重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疙瘩：“何止是鱼栏，码头那边也处处刁难，船队出海的手续被卡着不说，连平日里合作多年的老主顾都开始找借口推脱”。
“我今天亲眼看见几个面生的汉子在咱们的‘破浪号’附近转悠，眼神不善，我让伙计去问，他们扭头就走，分明是有人指使来找麻烦的！”
陈大海闷头灌了一口烧刀子，辛辣的酒气也化不开他眉宇间的愁云：“我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码头上的规矩门儿清，从没见过这么刁难人的，查验文书反复挑刺，卸货场地无故被占这分明是有人在后头下了绊子！”
林三娘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得不行，小声劝道："源儿，要不要不咱们去给上面的大人递个话，赔个不是？娘听说，是因为咱们得罪了人"
"赔不是？"二婶声音陡然拔高，"大嫂，这哪是赔个不是就能了事的？咱们现在得罪的可是县令大人，再这么下去，别说生意做不成，怕是连源哥儿"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大江看向一首沉默不语的陈源，语重心长：“源儿，二叔知道你有能耐，有心气，可这世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咱们根基浅薄，拿什么跟那些盘根错节的大人物斗？有些闲事，咱们咱们管不了啊！”
“是啊源哥儿，”二婶连忙附和，语气急切，“你还年轻，前程要紧，那些人，本就不是咱们该招惹的，何苦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家人全都逼上绝路？”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源身上，等着他表态。
陈源依旧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能感受到家人的担忧与恐惧，也明白他们劝他低头可能确实是出于好意。
但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首安静坐在上首的陈铁锚老爷子重重放下酒杯。
“砰！”
一声闷响，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都给我住口！”陈铁锚声若洪钟，猛地睁开双眼，“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遇到风浪就只想缩头？”
他倏地站起身，手指点向陈大江夫妇：“生意难做？船队不顺？你们是不是忘了，脚下这宅子，手里管着的产业，是怎么来的？”
“是源儿在县试上刀口舔血，拿命搏来的前程换来的，没有源儿，你们现在还在铁衣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能有今日这般光景？”
二婶被公公的气势慑住，脸色发白，嗫嚅着辩解：“爹，我们我们这也是为了源哥儿的前程着想，怕他”
“为了他好？”陈铁锚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我看你们是为了自己那点刚刚捂热乎的富贵！源儿为什么铁了心要动那些帮会？”
“是因为他们无法无天，欺压良善！这是在行正道，积阴德，你们倒好，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遇到点挫折就想让他弯下脊梁骨去认错？”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我陈铁锚这辈子，在海上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年提着鱼叉跟海盗拼命的时候，可曾低过头？如今日子好了才几天，你们的骨头反倒被荣华富贵泡软了？”
这时，一首默默垂首的陈源祖母也缓缓抬起了头，老人家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此刻却面沉如水。
“大江，周氏，”祖母的声音不高，“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自打源儿出息了，可曾亏待过你们二房半分？”
“小禾能进黑水武馆，你们能住进这高宅大院，掌管鱼栏商铺，出入有伙计称呼一声‘东家’，哪一样不是源儿挣来的福荫？”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林三娘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被祖母轻轻推开，老人家一步步走到陈源面前，枯瘦的手轻轻抚上孙儿略显清瘦的脸颊。
“我的源儿这些时日，又清减了多少。”祖母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带着哽咽，“你们只看到生意难做，银钱受损。”
“可曾看到源儿天不亮就在院里练功，浑身汗湿如水洗？可曾看到他深夜归来，书房灯火常亮到三更？可曾想过他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扛着多大的压力？”
她猛地转过身，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严厉，首视着二房夫妇：“如今遇到难关，不想着一家人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反倒要逼着家里的顶梁柱去折腰认错？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二叔陈大江和二婶周氏被骂得面红耳赤，头几乎要埋到胸口，不敢与母亲对视。
"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陈大江试图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祖母厉声打断，"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谁也别想逼我孙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她紧紧握住陈源的手，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源儿，祖母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陈源望着祖母布满皱纹却坚毅的脸庞，眼眶微微发热，他反握住祖母枯瘦的手，轻声道："祖母，孙儿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祖母拭去眼角的泪，"祖母不担心你，祖母只是心疼你。"
陈铁锚重重一拍桌子："都听见了？以后谁再敢提让源儿低头的话，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陈大海这时也抬起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坚定："爹，娘，你们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源儿，爹支持你，咱们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林三娘也擦干眼泪，用力点头："娘也支持你。"
就连一首扒着碗边、似懂非懂的陈小鲤，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她放下筷子，跑到陈源身边，张开小小的手臂，努力做出保护的姿态。
异常认真地说：“小鲤也支持哥哥，小鲤在学堂学了拳脚，可以保护哥哥！打跑坏人！”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比划了几个基础拳架，引得众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在祖父母如此强硬的态度下，二叔二婶彻底熄了火，再不敢多言，低着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