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羽婷请假了？”
上午九点半，奚悦准时出现在项目组接李愈去会议室做答辩，刚见面就听他说了句羽婷临时请假，当即脑子嗡一下炸开了似的。
答辩，有答有辨。
技术委员会的临场问答深度不受控，涉及具体技术细节部分内容，李愈无法独自应对，羽婷作为用户体验设计师必须在现场打辅助。
结果她请假了？！
奚悦脸色变幻，来之前还想贴心鼓励李愈别紧张，现在没心情说了。
但凡换成其他产品经理如此离谱，绝对当场翻脸，狠狠拷打一句你怎么当leader的，满满的崩溃油然而生！
“没关系，我们出发吧，都别忘带东西。”
李愈平静如常，开发、测试两位老哥叮嘱一句，带队往外走，双彦跟在后头捧着计算机资料。
他今早刚到公司泡上一杯菊花茶，就收到羽婷的请假消息，说家里小孩高烧四十度，老公出差在外地。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孩子病了就去医院呗，他是leader又不是doctor。
急也没用，先想想办法，把答辩应付过去。
一路走到会议室所在的写字楼，乘坐电梯上楼时，李愈对左右面授机宜：“待会儿进去看我，随机应变。”
“你看着讲，实在不行我跟他们扯技术细节拖时间，我们后面应该还有其他项目吧？他们时间有限，不可能问太多问题。”
开发老哥低声传授经验之谈。
测试老哥也有招法：“他们要是问我，我就往平台中间件话题引导，让他们互相掰头。”
截至目前，极速模式技术层面最难的点，即是现有支付宝app内嵌功能过于臃肿，牵一而发动全身，取消某个功能的主页推送，可能会导致该功能的底层代码运行。
所以测试老哥的意思是，每个事业部都有几个非内核功能，技术委员会成员皆为各事业部内核高管。
他待会上去就是一句：经过测试如果简化xx部门的xx功能，会影响xxx部门的xxx功能正常使用——把水搅浑狗咬狗。
阴的一笔。
李愈很是感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各个身怀绝技，有你们在我很安心呐！”
“跟啥人学啥人呗。”
开发老哥配合地开句玩笑，大家努力的附和轻笑，紧张气氛稍缓。
叮的一声，电梯适时抵达会议室楼层，李愈当先迈步而出，隔壁电梯里鱼贯走出一行人。
为首中年男人方脸板寸发型，西装白衬衫打领带，脚下踩着双两接头牛津鞋，像老派金融男多过像互联网高管。
果不其然，奚悦压低声音，介绍这位大佬的身份：“数字金融事业部总经理‘善守’。”
“我帅不帅？”李愈很是奇葩的突兀问道。
奚悦茫然张张嘴没发出声音，就见他隔空朝善守微微颔首示意，边理了理衬衫衣领，脚步不停晃荡着继续向前走去。
左右身怀绝技的几员大将，一时间也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呼啦啦跟在他后面。
走廊空间有限，他们直不愣登的抢了先，善守一行人只能放缓脚步。
“他就是白昼吧？”
善守轻描淡写问一句，身旁助理神情不渝应声称是。
他不以为意笑了笑，仔细打量李愈的背影，象是能瞧出朵花来。
上个月集团组织架构大调整，薄云晋升支付宝事业部总经理，而他的数字金融部则是集成原有业务部门新成立的，论及内部人事权力复杂程度，步履维艰。
薄云有狗运也有赌性，敢拎出个小朋友当枪，善守自认不如。
但大家平级都是事业部总经理，他自然在其他方面有长处，他稳健啊！
“善守这个人，做事风格喜欢剑走偏锋，既然你想拿保险业务举例，明天答辩会上要有心理准备。”
会议室里，李愈在屏幕旁站定，目光扫过坐在面前的一排集团高管，和善守对视，心里闪过昨晚薄云的直白警告——此人是个老阴币。
他手里捏着红外线笔，慢条斯理挽起衣袖，收到双彦示意ppt投好屏的示意，正式开场。
“各位领导上午好，我是‘青城山’项目组的产品经理白昼，接下来由我主讲项目，我身边这两位是我们组的技术组长和测试负责人。”
“内容可视化很考验审美和逻辑思维，你这份ppt做的非常有水平啊。”
善守直接出言打断夸奖一句，紧接着道：“我看你们这个项目，是要做减法，对吧？”
“那么在正式开始之前，你能不能用三分钟讲清楚你们要做的这件事？……马老师常说，如果三分钟都讲不明白的事情，说明你压根就没想好这件事。”
他皮笑肉不笑做出定论，在场其他几位高管乐见其成，薄云扯起嘴角，推了下眼镜腿安静旁观。
昨天上午事业部的内部预演报告会，李愈表现很不错，磨过刀的……
“我们在2019年推出老年人关怀模式，我去听该项目团队做分享，请教产品经理怎么搞定配套的老年人7x24小时电话客服服务。”
李愈回忆着说：“产品经理回答非常简单：老年人使用在线客服功能很吃力，他们甚至不识字，对电话客服有硬性须求，ok，那我们就解决用户的须求。”
“我是211本科哲学专业教育背景，比80用户识字多，但我看不懂app主页推送的保险、基金产品。”
他说着掏出手机投屏ppt，现场掏展示支付宝主页：“各位领导有买我们平台的c端零售保险产品吗？”
“我想挑战，在座各位领导如果能用三分钟时间看懂这份保险，我建议原地解散我的项目组，支付宝事业部应加大资源倾斜为数字金融业务赋能，查找集团的第二业绩增长点！”
李愈说话间，随机点开一份保险，保险下方一行小蓝字，分别为：服务协议、客户告知书、投保须知、保险条款、职业告知。
用时一分十七秒，他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么数字金融事业部的保险业务，是否可以让用户用三分钟时间看懂，整个保险业务线是否想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是否有必要存在？
善守哑然，手拄桌面开始歪头揉眉心。
李愈手机投屏支付宝主页下方，短视频推荐占据更多页面，大家都看见了，他却非拿保险业务举例子，很记仇啊……
挑战，互联网大厂古早黑话之一了，通常鼓励平级、下对上不同想法的公开竞争辩论形式，宣扬扁平化管理的正向企业文化。
此时此刻李愈突然掏出“挑战”这个词，愣头青不象演的。
善守绝不是害怕，他堂堂事业部总经理，开场突施冷箭叼难是合理的压力测试，小年轻针锋相对反将一军，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显得灰头土脸。
下克上向来如此，只是下位年轻人，敢这样克上的寥寥无几。
忍耐，想得开耐得住。
善守阴中带稳，毫不纠缠的应声卧倒装死，答辩流程随之回到正轨。
“极速模式，将根据用户终端硬件性能调节，取消用户非内核须求的产品功能推送。”
李愈游刃有馀顺畅讲解，期间由开发、测试两位老哥辅助，轻松应对各种提问，最后摁动红外线遥控笔，复述ppt尾页的结语。
项目汇报到此结束。
“大家都没问题了吗？”
薄云面无表情询问，而后施施然开口道：“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白昼，我注意到，你的用户体验设计负责人不在？”
“她家里小孩高烧不退，老公在外地出差回不来，我让她请假了。”李愈简单解释。
“冲锋号响了，你亲自带队攻山头的节骨眼，让参谋脱离战斗岗位了。”
薄云当众劈头盖脸质问，略作停顿，补充道：“如果这场答辩不过，你们整组人都有的是时间回家带孩子，所以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就一句话——慈不掌兵！”？”
李愈无话可说，抬头和他对视几秒，耸耸肩退出计算机投屏，收拾东西带队退场。
学到了，这招他创业后也能用。
坐在薄云左侧的一位女高管眉头微皱，指尖碳素笔倒转轻敲桌面，发出咔哒咔哒闷响，看起来很不舒服。
问答过程中，李愈团队有意回避用户体验部分内容，大家都看得出来，正常情况自然会抓住这个破绽施加压力，但善守开场就整了个大的。
李愈稳稳接住，不仅没把屁股露出来，反而较为出彩露脸。
而且项目计划报告整体内容没问题，大家也就无所谓旁枝末节，薄云到最后主动提及，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薄云总，苦肉计演过了啊，你要当石崇劝酒，可这里不是你家。”
坐在最右侧的女高管忽然开口，望向李愈笑说：“白昼，我觉得你很好！”
技术委员会成员七人，五男两女，两位女高管各有方式表态，薄云保持沉默摇了摇头。
李愈笑了起来，怀里抱着笔记本计算机诚恳弯腰鞠躬，七张投票保底拿三票——项目组高级别授权稳了！
善守嘴角紧绷，脸色变幻精彩，骼膊抱怀攥着手掌别过头，不去看他带领团队安然离场。
职场中女高管往往更加感性、更有同理心，但需要谨记守则，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如果是羽婷站在这里红着眼框解释原因，两位女高管说的话会比薄云更难听：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我可以选择工作，你为什么不行——干不了就滚！
而李愈简洁一语带过，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两位女高管自动切换视角，一位在职场里自身都跌跌撞撞的年轻小男生，还愿意主动照顾她们女士，有责任感、有态度，能力和形象也不差，多难得啊！
传言不尽其实，上周大概是被蚂蚁森林项目组的小姑娘欺负惨了，脑袋一热才在公司内网发帖，写出那样的标题。
想想就能理解了，集团中年男高管大多满身爹味，让他们跟不择手段想上位的年轻女下属讲荤段子一个顶俩，从不关心真正干活的员工受了什么委屈……
薄云在心里绘声绘色模仿着两位女高管的口吻，手中的碳素笔尖丝滑运转，落到纸页：“一鱼三吃。”
青城山项目组高级别授权到手，战略目的基本达成；李愈发帖不尊重女性的质疑洗清，他所承担的员工任用压力骤降；以及砍了数字金融部一刀。
这把刀好用的超出预期，不仅刀刃向内还能向外！
薄云合拢笔记本，抬头间不经意和善守对上眼神，嘴角挂起友善笑意。
你看什么看，明天集团所有高管就都会知道，你的心腹老部下犯贱在先，我这柄剑想砍死她，而你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眼睁睁看着，象是被夫目前犯的无能丈夫。
让你偷偷爽到了？
“恭喜薄云总，培养出了一柄利剑。”善守挑起眉头。
薄云温和道：“白昼自称剑出青城山，是他自己在培养自己，我坐享其成而已。”
“别谦虚，还是要好好培养的。”善守轻描淡写。
狗屁的自己培养自己，李愈再怎么样，一个小员工而已。
从内网发帖流出上知乎热搜，到今天在技术委员会上蹿下跳，是幕后有人放任让他这样做，他才能做到。
幕后不止是薄云，还有薄云的队友们。
今年集团组织架构大调整拆分重整事业部，明年战略调整重整事业群，从ceo到副总裁办公室就那么几间，新仇旧恨加起来注定有人非升即走。
今后有很多交手机会。
所以，薄云最好始终都能保住李愈，可千万别被他抓住机会，千万！
“嘭！”
午休时分，数字金融总经理办公室房门紧闭，传出嘭的一声响。
助理站在门口等待片刻，拎起扫把无声推门而入，打扫满地玻璃杯残渣。
与此同时，一栋楼之隔，支付宝事业部总经理办公室，薄云伏案批阅文档，头也不抬的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奚悦硬着头皮委婉提醒。。
薄云不置可否：“你希望他留在公司？”
“我没有！”奚悦连忙否认。
“李愈是个很通透的人，他想好了自己要什么，才会做什么。”
薄云抬起头笑容透着坏：“把心放回肚子里，你心里想的大反派只有忍辱负重没机会报复，他会急的干瞪眼却无可奈何，目送李愈主动离职潇洒走人。”
“……”
奚悦茫茫然，李愈要走？
薄云摆摆手：“行了，你先把手头工作放一放，去参加李愈团队的庆功宴吧，发票给我拿回来，我请客。”
“好的。”奚悦稀里糊涂点点头。
“咳，哪个……没什么事，你去吧”
薄云忽然想起李愈这家伙动辄请组员吃几千块钱的水果，要是让他带人放开了玩，忽然感觉后腰一凉……
妈的，富二代员工着实讨厌，收买人心成本太高了！
薄云咬牙切齿，气的直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