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鸣悠悠。
微风把窗边的绿萝吹得摇曳，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发痒，李愈扭头把脸窝进被子里，舒服地长长哼了一声。
他抓了抓起油的鸡窝头，抄起手机先点份外卖早餐，等洗完澡早餐刚好送到，完美。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李愈哼着动感小曲，翻身下床找ipad连蓝牙音响放歌，浴室歌王即将上线！
叮叮叮叮叮，刚一解锁ipad，钉钉消息刷屏跳动。
不止有各层领导勒令立刻删帖，还有好多不认识的同事，怒喷他昨晚的帖子标题伤害了女同事们，咒骂他全家起飞不许返航。
【老大，我做完项目总结发到你邮箱了，还有辞职申请。我今天不去公司了，晚点会让我的代理律师联系您，有什么事您跟她聊就好。
李愈给直属小老板发了条消息。
在大厂，救火接锅并非随便谁都可以，他能以p6职级临时接手专项项目组，得益于小老板把他当半个心腹。
李愈内网自杀，小老板颇受牵连，理应把工作交接好。
心想着找程琳安排个代理律师处理后续，钉钉语音通话提示急促响起，小老板打来的。
响了足足几十秒，李愈无奈叹口气，接通电话。
“喂，李愈，你什么都不要说，现在立刻来公司。你的帖子被传到脉脉，上知乎热搜了，老板要见你！”小老板语气沉重而焦急。
李愈愣了愣：“我没外传。”
“我知道不是你，人事部门查证过了，老板点名要见你不是问责。李愈，你在公司受的委屈我全看在眼里，今天你都可以当面跟老板讲。”
对于一个通过在内网发文，自毁职业生命的员工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小老板想的很清楚，只能来软的，打感情牌：“李愈，不管怎么样你在公司这几年，我始终觉得你是个很真诚的人，你来公司一趟吧，就当帮我行吗？我从没强求过你什么。”
“……”
听着电话那头干涩艰难的恳求语调，李愈默默无言挂断，洗澡换衣服出门前往公司。
正值上班到岗的当口，园区里人来人往，分流涌进办公楼。
当李愈走进一楼大堂，嘈杂渐低，电梯口的员工们接连回头相望，然后纷纷如躲避瘟疫般散开，目送他顺畅无阻走进电梯。
哗啦，电梯门关闭，大堂里重新恢复嘈杂，愈加喧嚣。
支付宝事业部总经理花名‘薄云’，是个面相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身形匀称穿白色短袖，脸上架着副无边框眼镜。
神态平静的坐在办公桌前，整个人看起来，很符合做产品出身的背景。
李愈的直属小老板则要狼狈许多，站在一旁工装白衬衫下摆皱皱巴巴扎进西裤，神情发麻顶着双大眼袋，满脸苦相。
还有位黑西装打扮的中年女人坐在办公桌旁，双手交握拄着办公桌，眼神宛若警犬一般来回扫视，从古至今东厂内卫尽皆如此——hrd（人力资源总监）。
“坐。”
薄云微微颔首示意，直截了当道：“你给公司造成了很坏的负面影响。”
“走法律程序吧，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让律师来谈。”李愈干脆利落回应。
薄云抬手扶了下眼镜腿：“你反映公司问题，为了让更多同学看到，帖子标题夸张一点无可厚非。但不尊重女性这点，是公司不能容忍的，这背离了我们的创业初心。”
“是我考虑不周。”
李愈该喷的已经在贴子里喷过了，这会儿争论什么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更让小老板难受，还不如不来了。
“你明白你的问题就好，我们今天畅所欲言。”
薄云也不过多纠缠，继续直白问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要写这样一篇帖子？”
“上个月人事部门邀请我去参加校招宣讲活动，有学生让我用一句话说明，我们为什么是一家牛逼的企业。一位同行的男同事说，我们有最好的技术团队，对所有技术开发语言保持开放、接纳共存、学习进步。”
李愈略作停顿：“另一位女同事说：我们工作氛围友好、多元、平等互相尊重，女员工也可以成为领袖。”
“所以昨天那位运营同事来警告我的时候，我想起他们当时对学生说的话，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屁话——我们可以是一家牛逼的企业，但早就不是了。”
李愈放松身体靠住椅背，翘起二郎腿，意兴阑姗的摇了摇头。
小老板站在一旁，暗自松开攥紧的拳头，把提在嗓子眼的心咽回肚子里。
他被摘干净了，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
身为人力总监的中年女人眉头紧皱，沉默着记录事件调查评估报告。
有心机有诉求便可以拿捏，而面对一个极端理想主义脑瘫，能怎么办呢？
就好象中东那些活体炸弹，亦或者跳了崖的陆秀夫，反派正派都是旁人定义的，身体力行殉道之后，留给对手的只有恨得牙根痒痒的无从下手。
“薄云总，我上周末在家重刷《星际穿越》，又听了一遍那句台词，do not go gentle 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李愈说着说着还真来感觉了，即兴发挥道：“如你所说，我无法接受我们的创业初心，一点点滑向平庸。”
他坐在道德制高点上言之凿凿，一时间还真有点弄不明白，表演天赋满分还是真代入了。
薄云哑然感叹：“……情绪积累了很久啊。”
“差不多就这样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李愈起身告辞，不等回应径直转身离去。
小老板连忙出声喊他，人力总监也抄起手机，似乎想喊保安把他控制起来。
“李愈稍等，我听说你已经整理好项目交接文档了，咱们做产品的，最起码要对得起项目吧？”
薄云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挽留，他以前是支付宝产品负责人。
上个月组织架构调整，高管大面积轮岗，才刚刚升职担任事业部总经理。
“其实很简单，支付宝现有功能越来越臃肿，用户手机性能较低的话，已经从硬件层面影响到使用体验了。
李愈驻足停留，一句话总结：“砍掉部分非内核功能做个极速版app，拉高老用户使用频率，同时获取下沉市场新用户。”
“需要多久时间能做出来？”溥云不置可否。
李愈偏头看向又陷入沉默的小老板，耸耸肩道：“三个月到半年，要看业务优先级，没有高级别权限调动其他部门配合，永远做不出来。”
“行，我给你高级别授权，你三个月后给我结果。”溥云认真的做出决定。
“恩？”
李愈懵了，小老板眼睛瞪的像铜铃，也懵了。
人力资源总监以手扶额，低头盯着办公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昨晚凌晨两点多看到你的帖子，仔细想了一下，感觉你反映的很多问题，都跟绩效考核有关。”
溥云幽幽解释道：“绩效考核末位淘汰，让很多人只能盯着眼前的东西，不敢也没有馀力考虑长远未来。”
“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不考虑未来，我们集团的未来在哪里？不管怎么样，你看起来至少不怕绩效考核，那我请你替我们考虑一下未来，怎么样？”
溥云抬起双臂，摊开手掌发出邀请。
还能这样的嘛？
李愈咔吧咔吧眼睛，愣是半天没憋出句话。
过去四年他勤勤恳恳求而不得的升职加薪，在他不需要了决定放弃的时候，轻而易举出现在面前。
这是什么烂俗剧情反转，贱不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