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夏天,天高云淡,旷野上的风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一支马帮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骡马脖铃叮当作响,节奏轻快。为首的正是朱传杰,他和康子走在前头,身后是满载的货物和轻松惬意的伙计们。
伙计康子走在队伍最前头,扯着腔,用他那充满活力的嗓子唱起了荤腥小调:
“春天里那个百花放呀……”
“突然想起了我的那个她呀……我想骑上那大红马呀……半夜闯进她的家呀……啊…”
朱传杰听得忍俊不禁,扬鞭虚指一下,笑骂道:“康子!”
康子回头,一脸无辜:“啊?”
朱传杰学着他的调子,揶揄道:“你闯进人家干啥呀?!啊?!”
后边的伙计们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喊道:“对呀!康子,你想干啥?说清楚!”
康子见气氛热闹,更加得意,挤眉弄眼地继续唱道:
“噢——!”伙计们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和更热烈的起哄:“下面呢?!继续往下唱呀!别停啊!”
队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朱传杰心里感慨,自从有了二龙山震三江的关照,他们老朱家的马帮在这哈尔滨地界上,那真是顺风又顺水!以前提心吊胆的险要路段,如今走得跟自家后院一样踏实。道上混的各路绺子,都知道这是“有主儿的货”,没人敢来触这个霉头。这趟买卖,眼看着又能赚个盆满钵满。
与朱家马帮的轻松可不一样,另一条荒草丛生、崎岖难行的山间小道上,潘家的马帮正艰难跋涉。骡马深一脚浅一脚,货物摇晃,伙计们个个愁眉苦脸,警惕地打量着两旁茂密的林子。
“大少爷,”一个牵马的伙计苦着脸对领队的潘绍德抱怨,“这条路不光难走,还绕远呢!得多走一天冤枉路!”
潘绍德也是一脸晦气,无奈地叹了口气:“得躲开二龙山呐!咱不能不小心啊……”前几天才被劫了一趟大的,损失惨重。现在一听到“二龙山”三个字,他后脊梁都发凉。平坦的官道是决计不敢走了,只能钻这鸟不拉屎的山沟。
一行人正提心吊胆地缓慢前行,突然!
“咻——!”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紧接着,道路两旁的树林子里,如同鬼魅般“呼啦啦”窜出几十号手持长短枪的汉子!一个个面色凶狠,瞬间就将潘家的马帮团围住,枪口明晃晃地对着他们。
“站住!”
“他妈的不许动!”
喝骂声此起彼伏。
领头的土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正是二龙山的头目——贺老四!
贺老四叉着腰,走到队伍前面,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潘绍德和他身后的货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嗨!没猜错!你们是潘家的马帮吧?!”
潘绍德一听对方直接报出家门,心里先是一惊,随即又存了一丝侥幸,以为是跟父亲潘五爷有旧交的绿林人物,连忙挤出笑容,闪出队伍,对着贺老四拱手作揖道:
“嘿嘿!对对对!好汉爷明鉴,我们是潘家的马帮!小的潘绍德,给各位好汉请安了!”
贺老四用马鞭敲打着掌心,似笑非笑:“拉线的(指眼线)……拉的挺准呀!(意思是消息很灵通)”
潘绍德也不认得贺老四,只当他是此处的土匪,还试图套近乎,带着点老气横秋的江湖口吻道:“兄弟,都是道上混饭吃的,不容易。您看……让条路呗?”
贺老四明知故问:“回哈尔滨哪?”
潘绍德连忙点头:“啊!是啊是啊!”
贺老四脸色一沉,语气转冷:“咋走这儿了呢?咋不走二龙山那边的大道呢?”
潘绍德心里叫苦,脸上还得陪着笑,叹了口气诉苦道:“唉!二龙山……压水(设卡子),不开面(不给面子)啊!”
贺老四一听,笑脸瞬间收起,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厉声道:
“那得分谁!别人家的马帮咋不劫呢?!”
他心里门清,常威可是给二龙山下了死命令的,既然他潘五爷不给自家旅座面子,那他潘五爷的货,一颗枣也别想运回哈尔滨来!
潘绍德一听这话,知道今天难以善了,赶紧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摞用布包好的大洋,双手捧着,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打着哈哈:
“嘿嘿嘿,好汉爷,您和兄弟们辛苦了……”他把银元递到贺老四面前,“这些,不成敬意,给兄弟们打点酒吃!哈哈……您也行个方便!”
贺老四接过银元,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顺手就背到了身后,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
“你看你这人,挺讲究啊!留下你这些货我就足够了,你还给我这么多片子(指银元)!你可赔大了啊!”
潘绍德一看对方不讲道上规矩,收了钱还不开路,又道:“好汉!看在我爹潘五爷的面子上,我看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贺老四眼睛一眯,寒光毕露,直接打断他:
“我们抢的就是他潘五爷!”
潘绍德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声音都变了调:“兄弟,你……你是哪条道上的?”
贺老四用枪口顶了顶自己的帽檐,冷笑道:
“告诉你也无妨!爷爷们正是二龙山的绺子!”
“你们……!”潘绍德又惊又怒,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撞到了二龙山匪徒的枪口上。
贺老四懒得再跟他废话,枪口一指潘绍德,恶声恶气地命令道:
“他妈的!你们放着大道不走,害得大爷我们多跑了五十多里才撵上你们!没别的!”他大手一挥,“麻烦你们,乖乖把这批货,给老子原封不动地送回二龙山去!”
潘绍德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壮着胆子放几句狠话,可一抬眼,看到周围林子里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土匪们不善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最终只能哭丧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行……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