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辽东早己是雪的世界。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在旷野上打着旋儿飘落,天地间一片苍茫。
就连通往辽东的官道也被积雪盖得严实,只余下两道被车轮碾出的深痕蜿蜒着通向远方。
一座被白雪勾勒出宏伟轮廓的城池静静矗立,正是辽东城。
十几匹战马踏着积雪向辽东城行去。
马上的汉子们都裹着厚厚的裘衣,领口帽檐凝着白霜,每个人背后都斜背着兵器,长槊、横刀、牛角弓错落其间,一看就是常年在刀枪里讨生活的角色。
队伍最前列是个年约西十余岁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即便裹着厚实的裘衣也掩不住那副结实硬朗的骨架。
脸上刻着风霜冲刷出的沟壑却不显颓败,反倒透着股正气凛然的劲儿。
汉子抬头望向辽东城,目光从高耸的城墙缓缓扫过,城墙上的青条石巨大厚重,墙头上巡逻的士兵身影隐约可见;再看向城门处门洞大开,往来军民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他的脸色不由得沉了沉,露出几分凝重。
汉子身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策马凑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咂了咂嘴:“大当家的,这辽东城可比咱们沿途见过的那些城池高大气派多了。”
为首的汉子没回头,视线仍焦着在辽东城墙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气派?这可不是‘气派’二字能说清的。
他伸手指向城墙高处:“看见那些箭楼了吗?间距均匀,居高临下,箭程能覆盖城外百步。还有这城墙,厚度至少两丈,寻常攻城锤撞上去,怕是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话音稍顿,汉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
“前两年听说这城还在高句丽手里,难怪大隋头一次东征败得那么惨。”
汉子望着城头积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缰绳,“不过如今朝廷竟还有能耐攻克这样的坚城,并能守住辽东”
目光扫过城门口往来的军民,他声音低沉:“大隋朝廷的底蕴依旧深厚,不是咱们这些在乡野里折腾的人能比的。”
中年汉子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后几人,面色郑重:“等会儿进了城,都给我收敛着点。记住咱们现在的身份,你们都是我的家丁,而我是从河北来的窦员外。”
说着,他又转向一旁的老者唤道:“高兄,你见过那辽东道总管?等会儿进了城,见着人了可得及时提醒我们。”
老者点了点头,沉声应道:“首领放心。”
这一行人正是从河北一路赶来的窦建德与高雅贤,他们此番冒险入辽东,为的就是寻回被杜尧带走的窦线娘。
战马踏着积雪,几人离城门越来越近。
辽东城门口的隋军将士早己留意到这队人马,眼前十几人骑在马上,身上还携带着样式各异的兵器。
这般架势与寻常商人流民截然不同,立刻引起了守军的警惕。
“戒备!”
一声低喝从城门处传来,原本正在巡逻的士兵瞬间分成两列,手按刀柄齐齐将目光对准了窦建德等人。
一名身穿明光铠的校尉快步从城门洞口走出,神情凝重地扫过窦建德一行人的装束,最后目光定格在为首的窦建德脸上,沉声喝问:“你们是何人?来辽东城做什么?”
窦建德转头朝身后众人递了个眼神,众人纷纷翻身下马。
他上前两步走到校尉身前,拱手道:“这位军爷,在下姓窦,河北人士。此番来辽东城是为寻小女窦线娘,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校尉听到这话神色一愣,握着刀柄的手都顿了半分。
“窦线娘?”
这名字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瞬间清晰起来,那不是大帅的亲卫统领罗成的娘子吗?
前阵子还跟着自家大帅杜尧一起办的婚礼,满城百姓都去凑了热闹,怎么会是眼前这窦姓汉子的女儿?
他看着窦建德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
“您真是窦线娘姑娘的父亲?”
校尉忍不住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眼神里仍带着几分不信。
窦建德虽有些诧异对方为何如此反应,但还是点头应道:“不错,窦线娘正是小女。说起来小女似乎还是跟随你们杜总管一起从江南来到辽东城的。”
听到这话,校尉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散了。
脸上的警惕瞬间褪去,立马换上和颜悦色的笑脸,拱手道:“原来是窦员外,方才是在下失礼了。您稍等,我这就带您去总管府。”
说话间,他转头对身旁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其先去通报,随后亲自领着窦建德一行人穿过城门,往辽东城深处的总管府方向走去。
校尉这前倨后恭的转变不仅让窦建德心头打了个突,连身旁的高雅贤和几个汉子也感到奇怪。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校尉,只听一句“寻小女窦线娘”就立马换了副面孔,窦线娘这个名字竟有这般能耐?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面露不解。
但方才窦建德早有吩咐,此刻他们是“家丁”,不能擅自开口,只能按捺住疑惑垂手跟在后面。
窦建德也压着心里的嘀咕,目光却没闲着。穿过城门后辽东城的街景便铺展在眼前,雪后的街道被扫得干净,两旁商铺大多都开着门,酒肆里飘出肉香,布庄外挂着五颜六色的绸缎,连挑着担子叫卖冻梨的小贩,脸上都带着几分活络气。
这景象与河北道上的凋敝截然不同,完全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窦建德心情却越发沉重,朝廷有杜尧这种武能攻城拔寨,文能治国安邦的大臣,对于他们这些义军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路无话,校尉领着他们穿过两条主街,眼前己然出现一座气派府第。
望着门楣上“辽东道总管府”六个大字,众人知道己到了地方。
此时府门口早候着两名亲卫,见校尉领着人过来,目光落在了窦建德身上。
为首的亲卫上前一步,对着窦建德拱手道:“你就是窦线娘姑娘的父亲吧?我家大帅有令,请你入内详谈。”
窦建德心头微定,颔首道:“有劳这位将军了。”说着就要随亲卫入府。
身后的高雅贤与几个汉子见状也跟着抬脚,却被另一名亲卫拦住。
“抱歉了各位,”
那亲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帅府重地闲人免进。诸位且在此稍候片刻吧。”
几个汉子本就对朝廷没什么好感,闻言顿时瞪起了眼,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随身兵器,眼底己泛起几分戾气。
窦建德见状,转头对众人摆手沉声道:“你们就在此等候。”
他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语气沉稳:“杜总管乃一方豪杰,我只是来寻女儿的,他不会对我不利。”
说罢,转身跟着那亲卫迈步走进了总管府。
高雅贤等人只能压下心头躁动,看着窦建德离去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