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尖锐的骨刺撕裂金属的声音，在神风号的舰桥上此起彼伏。
原本还保留着人类轮廓的半感染体船员，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形态各异的怪物。
有的身躯膨胀，皮肤角质化，变成了直立行走的蜥蜴；有的则四肢着地，脊椎弯曲，嘴里探出节肢状的口器，发出的嘶吼更像是某种昆虫。
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理智，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戮和吞噬欲望。
离得最近的两个怪物，已经为了争夺一具刚刚死去的同伴尸体，疯狂地撕咬在了一起。
舰桥，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斗兽场。
风见瘫倒在主控台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
皮肤下的肌肉在不规则地抽搐，半边脸颊上，已经浮现出细密的青黑色鳞片。
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冲击着他的大脑，一波又一波的杀戮冲动，让他几乎要发狂。
但他凭借着远超普通半感染体的意志力，死死地守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看着屏幕上，那辆已经完成了“投毒”任务，正准备撤离的铁狼，又看了看城市中心那两个正在毁天灭地的恐怖存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战术地图上，那个静静悬浮在百公里之外的、代表着方舟号的光点上。
“陆沉”
风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你想看戏你想拿我做实验”
“好好啊”
“我死你也别想好过！”
他那只还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手，颤抖着，在主控台的某个隐藏界面上，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
那不是自毁程序，也不是武器发射指令。
那是神风号最高级别的数据权限——“遗言协议”。
这是一个在战舰即将被摧毁或被俘获时，为了不让核心机密落入敌手，而将所有数据进行打包、加密、并向预设的广域频道进行一次性广播的最终手段。
但风见，修改了它的指令。
他没有选择广播，而是将所有的数据流，都指向了一个唯一的目标。
方舟号！
他要用神风号那庞大的、远超方舟号的数据流，去冲击、去污染、甚至去摧毁陆沉的舰载系统！
他要把自己搜集的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秘密，所有关于半感染体转化的禁忌知识，所有他压箱底的底牌，全都用一种最野蛮、最粗暴的方式，塞进陆沉的脑袋里！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式的精神攻击。
“来吧！尝尝吧！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就是‘家’的味道！”
风见发出了最后的、癫狂的咆哮，他那仅剩的独眼里，数据流彻底狂乱，最后一丝理智，被汹涌而上的兽性彻底吞没。
“吼——！”
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身体猛地膨胀，彻底化作了一头狰狞的怪物，扑向了身边最近的一个目标。
神风号，这个曾经承载了他所有野心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而它，也作为一枚最后的、最忠诚的“传感器”，向它的敌人，传回了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信息。
方舟号，控制室。
“警告！侦测到来自神风号的超高强度定向数据流！数据协议无法识别！正在尝试建立防火墙！”
克莱茵的警报声，前所未有的急促。
主屏幕上，代表着神风号的光点，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红光，紧接着，一条粗大的、由海量数据构成的红色洪流，跨越了上百公里的空间，狠狠地撞向了方舟号的系统！
“他想干什么？用数据把我们撑爆吗？”
李峰看着屏幕上那瞬间飙升到峰值的系统负载，脸色大变。
这已经不是信息传输了，这是信息战争！
“诺凌，切断外部数据连接！”李峰立刻下令。
“不行！”诺凌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控制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锁定了我们的核心信道！这股数据流绕过了所有外部端口，是直接冲着克莱茵来的！强行切断，我们的主系统可能会崩溃！”
风见在最后时刻，展现出了一个三级主城领主应有的技术底蕴。
他不是胡乱攻击，而是精准地找到了方舟号最脆弱的“命门”。
“领主大人！”诺凌焦急地看向陆沉。
陆沉站在主屏幕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股汹涌而来的数据洪流。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
“克莱茵。”
【我在。】
“放弃防御，开放所有端口，接收全部数据。”
【指令确认。开放数据端口，启动‘吞噬’协议。】
陆沉的命令，让诺凌和李峰同时愣住了。
不设防？
主动把门打开，让洪水冲进来？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屏幕上，克莱茵的虚拟形象，那个小小的光球，忽然开始膨胀、变形。
它不再是一个球体，而是化作了一个深邃的、缓缓旋转的漩涡。
风见发出的那股狂暴的数据洪流，在接触到这个漩涡的瞬间，没有发生任何剧烈的碰撞，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被悄无声息地、源源不断地吸了进去。
方舟号的系统负载，在经历了一个恐怖的峰值后，开始以一种平稳的速度回落。
克莱茵，在吞噬那些数据。
“这”诺凌张大了嘴，大脑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亲手编写的核心ai，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功能。
“风见以为他送来的是毒药。”陆沉的声音很平静，“但他不知道，我们缺的，恰恰是这份‘毒药’的配方。”
他看向黎侗。
黎侗正站在一个分屏前，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恐惧和不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
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从神风号内部传来的画面。
畸变的怪物在互相撕咬，血肉横飞，而画面的角落里，无数生物数据、能量反应读数、基因链崩溃模型，正在以每秒数万次的速度刷新。
那是风见用自己的生命和整艘船的毁灭，为他们献上的一场最完美的现场教学。
“看到了吗？”陆沉问。
“看到了全都看到了！”黎侗的声音嘶哑，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正在急速崩溃的基因序列，“原来是这样！‘促进剂’不是单纯的催化，它是在强制解锁！解锁了隐藏在基因最深处的、属于‘感染’的原始形态！风见他们，根本不是进化，他们只是在用技术，压制着自己变回真正的怪物！”
这个发现，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的研究。
就在这时，克莱e茵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遗言协议’数据包接收完毕。
【解密完成。】
克莱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卡顿”的波动。
【警告。发现最高优先级情报——‘摇篮’计划。】
主屏幕上，瞬间弹出了一个新的窗口。
那不是技术图纸，也不是实验数据。
而是一份星图。
一份以他们脚下这片荒原为中心的、无比浩瀚的星图。
星图上，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光点，还有另外七个，散布在荒原各个角落的、同样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坐标。
而在星图的最下方，是风见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一段充满了绝望和诅咒的文字。
“这不是遗迹！这不是宝藏！这是一个摇篮！一个孵化‘神’的温床！”
“我们吵醒了它我们都只是它的养料”
“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图像的最后，是一个不断放大的、代表着“深渊之口”的模糊轮廓。
控制室里，针落可闻。
一股比刚才面对数据洪流时更加深沉的寒意，笼罩了每一个人。
陆沉缓缓走到屏幕前，他看着那份星图，看着那八个不祥的坐标。
他终于明白，“深渊之口”是什么了。
也终于明白，风见最后送来的，究竟是怎样一份“大礼”。
他拿起通讯器，接通了萧武的频道。
屏幕上，萧武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刚刚出现，还没来得及开口。
陆沉便将那份刚刚解密出来的星图，直接共享了过去。
“萧武领主。”
陆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想，我们之前的交易，需要重新谈谈了。”
灵武号的舰桥，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那份来自陆沉的、标注着八个红色坐标的星图，如同一个死亡宣告，静静地悬浮在主屏幕上。
风见最后的遗言，那充满了诅咒与绝望的文字，在每个人的心头回响。
摇篮。
温床。
养料。
这些词汇，将他们之前所有的认知，彻底击得粉碎。
萧武死死地盯着那份星图，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身旁的大副，脸色早已没了血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丧尸斗，和同行斗，是在这片废土上挣扎求生，争夺有限的资源。
可这张图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根本不是他们的家园，甚至不是战场。
这里只是一个孵化场。
而他们，连同那些丧尸，那些怪物，都只是被圈养的口粮。
“我想，我们之前的交易，需要重新谈谈了。”
陆沉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萧武的心上。
萧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屏幕上陆沉那张年轻的脸。
“你想要什么？”萧武的声音沙哑。
他知道，陆沉在这个时候把这份足以让任何一个领主崩溃的情报共享过来，绝不是为了分享恐惧。
“很简单。”陆沉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从现在开始，方舟号与灵武号，结成最高等级的战略同盟。情报共享，资源互通，共同应对我们即将面临的一切。”
萧武没有立刻回答。
结盟，意味着要让渡一部分主权和利益。
对于一个习惯了独断专行的主城领主而言，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第二。”陆沉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那座城市，我不要了。风见的船，我也没兴趣。但是，那只‘深渊之口’，还有那座尖塔，它们在对轰中产生的所有能量数据、战斗模式、以及最终的结果，我要完整的、没有经过任何删减的原始数据。”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相信，以灵武号的远程观测能力，做到这一点不难。”
萧武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明白了。
陆沉这是在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乎整个荒原生死的“大义”，来换取最实际的、能够立刻转化成战斗力的核心情报。
他甚至没有提之前说好的七成战利品，因为他很清楚，那座城市现在已经不是战利品，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他要的，是火药桶爆炸时产生的数据。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如果拒绝，灵武号就要独自面对那份星图上所暗示的、未知的恐怖未来。
而一旦接受，就等于承认了陆沉在这次事件中的主导地位，并且要动用灵武号宝贵的资源，去为陆沉的“研究”服务。
萧武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舰桥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宣告了北境荒原上，两大势力格局的彻底改变。
“合作愉快。”陆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通讯切断。
萧武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看向自己的大副，下达了新的指令。
“命令观测部门，将所有远程传感器阵列，全部对准环形山谷。我要那两个怪物每一次能量碰撞的详细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
“另外，”他看向情报官，“以我们为中心，在那份星图上，标注出离我们最近的下一个红色坐标。计算出我们的理论航行时间。”
“领主，您的意思是”情报官有些迟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萧武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厚重，“既然知道了摇篮不止一个，那我们总得去看看，下一个摇篮里，究竟躺着个什么东西。”
恐惧，是弱者的情绪。
而对于强者而言，恐惧，只是需要被征服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