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号的舰桥，死一样安静。
那张被克莱茵修复、加密后发送过来的静态图像，正静静地悬浮在主屏幕中央。
图像的噪点和扭曲，非但没有减弱它的冲击力，反而增添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深渊的诡异感。
萧武看着那张酷似人类，却又放大了数十倍的巨脸，看着那张咧开的、布满了层叠利刃的嘴巴，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身旁的大副，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通讯频道里，陆沉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问题，还在回响。
“这种东西，他以前见过吗？”
萧武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却依旧沉闷得发疼。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手，对着身边的情报官做了一个手势。
情报官立刻会意，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敲击，调取着灵武号资料库里所有关于高级别感染体、禁忌生物、以及荒原传说中的怪物图像。
一张张血腥、恐怖的图片在萧武面前的个人屏幕上飞速闪过。
畸变的巨兽、扭曲的尸王、形态各异的三级丧尸
没有。
没有一个，能与屏幕上那个扎根于地底裂隙的怪物对上号。
“没有。”
萧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地回复了陆沉。
“我的资料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生物的记录。”
他没有问陆沉这张图的来源，也没有问那是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问了也是白问。
陆沉既然把图发了过来，就意味着，这东西已经成了他们共同的麻烦。
“明白了。”
陆沉的回复同样简单。
通讯，就此中断。
萧武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又抬头看了看主屏幕上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他终于理解了陆沉之前的选择。
放弃唾手可得的宝库？
不。
那不是宝库，那是一个伪装成宝库的、通往地狱的陷阱。
而风见，就是那个兴高采烈地一头扎进去，还顺手把门带上的蠢货。
“领主”大副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现在”
“继续撤离。”萧武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将航速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与方舟号保持安全距离。同时，将那个环形山谷的危险等级，提升到最高。”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另外，把那张图也存入最高机密档案。命名为‘深渊之口’。”
方舟号，控制室。
在得到萧武否定的答案后，陆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诺凌和李峰，则还沉浸在那张图片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久久无法平复。
就在这时，克莱茵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警告。侦测到城市内部能量信号出现剧烈、无序的波动。】
主屏幕的画面，自动切换到了从高空俯瞰的战术地图视角。
地图上，代表着那座远古城市的区域，原本密密麻麻、代表着半感染体和狂信者的无数光点，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失。
不是移动，不是交战，就是凭空消失。
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地图上成片成片地抹去！
“放大画面！”李峰立刻反应过来。
画面拉近，经过克莱茵的实时渲染，城市内部的惨状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只扎根于裂谷边缘的“深渊之口”，动了。
它那由无数藤蔓、血肉和金属构成的庞大身躯，仿佛一座活过来的山峦，正在缓慢地、坚定地，碾过城市的大地。
从它身上延伸出的那些“脐带”，此刻变成了无数条灵活而致命的触手，在城市中疯狂舞动。
一条触手卷起一栋残破的建筑，建筑在瞬间被分解、压缩，化作纯粹的物质洪流，被吸入触手之中。
另一条触手，则扫过一片正在与三级狂信者厮杀的半感染体阵地。
无论是二级半感染体，还是强大的三级狂-信者，在触碰到那条触手的瞬间，身体就像冰雪般消融，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最原始的生物质，被那怪物吞噬。
它在进食。
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吞噬着这座城市里的一切。
建筑、钢铁、土地，以及所有的生命。
神风号的舰桥上，风见已经彻底呆滞了。
他看着自己的军队，看着那些强大的三级狂信者，在那怪物的面前，与普通的丧尸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食物。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远古吞噬者，什么伪四级，什么献祭仪式
全都是错的！
从头到尾，他们所有人都搞错了！
那个手持权杖的怪物，根本不是这座城的主人。
它和它的狂信者们，也只是稍微高级一点的“祭品”而已！
真正的“神”，一直沉睡在地底！
是他们，是风见自己，用“秃鹫五号”的自爆，用那狂暴的能量，把它从沉睡中惊醒了！
“原来是这样”
方舟号的控制室里，陆沉看着那场一边倒的吞噬盛宴，终于缓缓开口。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已经被逼到角落，同样被一条触手卷起，正在疯狂挣扎的权杖怪物。
“它不是远古吞噬者。”
“它只是一个负责唤醒这只吞噬者的祭司。”
眼前的景象太过颠覆。
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个手持权杖的怪物，还是他们眼中强大到几乎无法战胜的伪四级存在。
可现在，它在那只“深渊之口”的触手捆绑下，就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除了徒劳地挣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它身上那坚不可摧的骨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分解。
“情报系统给出的信息，是‘远古吞噬者’。”
陆沉眯了眯眼进行分析。
“但它没有指明，哪个是。我们想当然地认为，那个主持献祭仪式的，就是最终的boss。”
“情报没有错。”
陆沉的视线，从那只正在被吞噬的权杖怪物身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地图中心，那座依旧沉默的高耸尖塔上。
“情报系统给出的，是关于‘仪式’的情报。
而那个权杖怪物，就是仪式的核心。
它负责收集祭品，引导能量，最终唤醒沉睡的主人。
从这个角度看，它确实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他们不是被情报骗了，而是他们的格局，从一开始就小了。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攻城战，最终的目的是打败城主，夺取城市。
可实际上，这是一场喂食。
风见带着他那几万“食材”，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还亲手敲响了开饭的钟。
“那我们现在”诺凌看着那只“深渊之口”在吞噬了权杖怪物后，身躯又膨胀了一圈，气息也变得更加恐怖，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是不是该跑得再快一点？”
理智告诉她，面对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怪物，唯一的正确选择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跑？”
陆沉的嘴角，却勾起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指挥官的座椅上，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为什么要跑？”
“饭才刚刚端上来，还没人动筷子呢。”
这句话，让控制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诺凌和李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浓浓的困惑与不安。
“领主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李峰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起手，接通了希宁的通讯。
“希宁。”
“在呢在呢！”希宁的声音依旧元气十足，但这次，多了一丝凝重，“领主大人，那只大嘴巴怪物的扫描数据，我已经初步分析过了。它的生物结构，和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它更像一个活着的生态系统。那些触手，既是它的捕食工具，也是它的消化器官，更是它的能量导管。”
“最关键的是，”希宁的语气严肃起来，“它的能量核心，不在它的体内，而在地下！它通过那些管线，与地底深处的某个巨大能量源相连。它现在所做的，只是在为那个真正的核心，收集养料。”
“和我想的一样。”陆沉对此并不意外。
“希宁，我们的改装铁狼，还剩几辆？”
“报告领主大人！除了之前负责干扰和引爆的三辆，我们还有九辆改装过的铁狼随时可以出动！”希宁立刻回答。
“很好。”陆沉点了点头，“把最后一枚‘脉冲’组件，装到七号铁狼上。”
“脉冲组件？”希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领主大人，您是说那个反向谐振脉冲组件？我们不是用它来”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那个组件，是用来干扰和引爆空间门的。
现在门已经不是重点了，里面的怪物才是。
“谁说它是用来炸门的？”陆沉反问。
他抬起手指，在战术地图上，那座高耸的尖塔上，重重一点。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引爆脉冲，意外激活了它，打断了那场献祭仪式。”
“现在，我要你再去做一次。”
陆沉的声音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让通讯另一头的希宁，和控制室里的诺凌、李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炸一次？
在那个怪物眼皮子底下，再去激活那座神秘的尖塔？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就是疯了！
“领主大人，这太危险了！”诺凌忍不住开口劝阻，“那只‘深渊之口’已经把整座城市都当成了它的餐盘，我们现在派一辆铁狼进去，跟主动送外卖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陆沉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那座尖塔上。
“那座尖塔，和那只怪物，都连接着地底的同一个能量源。但它们之间，似乎并不是和谐的共生关系。”
他调出了之前的能量频谱图。
“第一次脉冲，尖塔被激活，能量暴走，直接导致了仪式的失败，那个权杖怪物变成了半成品。”
“这说明，尖塔的能量，可以干扰，甚至是对抗那个怪物的进化过程。”
“现在，那只‘深-渊之口’正在无节制地吞噬和积蓄能量，准备完成它被打断的进化。”
陆沉的手指，在“引爆”的虚拟按钮上轻轻摩挲。
“我们不能让它安安稳稳地吃完这顿饭。”
“既然它想吃，那我们就给它加点料。”
他看向诺凌和李峰，脸上是一种混合了疯狂与绝对理性的神情。
“我要在它的饭桌上，再点一把火。”
“希宁，执行命令。”
通讯那头，希宁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一声清脆的“是！领主大人！”打破了沉寂。
方舟号后方的甲板再次滑开。
一辆经过紧急改装，背负着那枚小小脉冲组件的铁狼侦察车，如同离弦之箭，从黑暗中猛地窜出。
它没有丝毫停顿，调转方向，朝着远处那个已经被能量风暴和恐怖阴影笼罩的环形山谷，再次发起了冲锋。
灵武号的舰桥上，气氛压抑。
萧武正听着情报官汇报关于“深渊之口”的最新分析，每一个字，都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根据现有模型推算，如果任由它吞噬完城市内的所有物质和生物，它所能积蓄的能量，将远远超过四级的阈值。届时，它将成为荒原上第一个，有记录的、真正意义上的五级存在。”
五级。
这个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舰桥里每个人的心头。
荒原上，四级丧尸就已经是传说中的天灾，足以轻易抹平一座三级主城。
五级，那会是什么？
没人敢想。
“它距离我们多远？”萧武沉声问道。
“报告领主，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并且方舟号正挡在我们和它之间。”
这个回答，让萧武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姓陆的年轻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还知道把自己当成盾牌。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雷达监控官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报告！侦测到方舟号释放了一个高速移动单位！目标目标是环形山谷方向！”
“什么？”
萧武猛地抬头，看向主屏幕。
只见战术地图上，一个代表着方舟号所属单位的绿色小点，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孤身冲向那个已经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红色区域。
“他想干什么？”大副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转头又派人回去？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萧武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即将冲入能量风暴范围的绿色光点。
他忽然想起陆沉之前中断通讯时，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表情。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家伙他不是在逃跑！
他只是在分析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