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里的空气象是被抽干了。
那张被放到最大的图片，定格在主屏幕上，每一个象素都透着诡异。
灰白色的角质化皮肤，从脖颈的裂口处翻卷出来，与人类的血肉组织怪异地结合在一起。
那不是伤疤，更象是一种畸形的生长。
“克莱茵。”
陆沉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他没有回头，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绝对冷静。
“把刚才的画面，连同李峰解析出的能量频谱图，加密打包，直接转给黎侗。最高优先级。”
【指令已确认，数据正在传送。】
诺凌看着那张照片，胃里一阵翻搅。
“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诺凌的声音有些发干。
“很快就知道了。”陆沉神色莫名。
……
方舟号，医务室。
黎侗正戴着护目镜，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精密的注射器，从一份经过离心处理的二级丧尸血液样本中，提取上层的清液。
这是他进行血清研究的关键一步。
突然，他面前的医疗监控终端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一个标记着最高优先级的加密文档弹了出来。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点开了文档。
一张高清图片首先映入眼帘。
黎侗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猛地摘下护目镜，凑到屏幕前，几乎要把脸粘贴去。
“这……这是……”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另一份文档。
看着那条代表着“生物能量源”的、异常活跃的波动曲线，再对比图片上那个驾驶员脖颈处的病变组织，黎侗的大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他立刻冲到另一台分析仪器前，调出了他自己创建的、关于丧尸病毒变异的所有数据库。
最终，他将神风号驾驶员的图片，和另一张来自数据库深处的、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理论性变异】的丧尸解剖图，并列放在了一起。
两者的组织增生特征，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半感染体……居然真的存在！”
黎侗抓起通信器。
“领主大人！这不是普通的丧尸！也不是单纯的人类！”
“根据频谱图和组织特征分析，这个驾驶员，处于一种‘半感染’状态！他的身体组织被丧尸病毒深度侵蚀、改造，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和恢复能力！”
“但是！他的大脑皮层活跃度，却维持在正常人类的水平！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还保留着自己的理智和思维能力！”
控制室里，黎侗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清淅地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象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众人已经绷紧的心湖。
保留着理智的丧尸？
或者说，拥有了丧尸力量的人类？
诺凌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这种东西，比单纯的丧尸或者单纯的敌人，要可怕得多。
“这种状态稳定吗？”陆沉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通信器那头的黎侗，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亢奋的语气瞬间冷却下来。
“不稳定！绝对不稳定！”他的声音变得急促而严肃，“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平衡！病毒的侵蚀和人类的意志在进行永恒的对抗！我不知道神风号用了什么技术来维持这种平衡，但它随时可能被打破！”
“一旦驾驶员的意志崩溃，或者受到剧烈刺激，病毒就会彻底吞噬他的理-智，他会瞬间变成一个……比普通二级丧尸更强大、更狂暴、更具破坏性的怪物！而且，是拥有驾驶战车经验和战斗技巧的怪物！”
“这是一支……随时可能在自己阵地里爆炸的军队！”
黎侗的结论，让控制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陆沉关闭了通信。
他走到战术地图前，看着地图上，神风号那支已经停下、组成包围圈的黑色部队。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风见那个“合作”邀请背后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邀请，那是筛选。
筛选出有实力、但又不够聪明，愿意替他去消耗那个能量护盾的炮灰。
而神风号这支最精锐、也最疯狂的部队，根本就不是用来攻坚的。
他们是收割者。
是等着猎物被消耗得奄奄一息时，再上前给予致命一击，然后叼走所有战利品的鬣狗。
“疯子……”诺凌低声吐出两个字，“用这种技术来改造士兵，风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也许吧。”陆沉的反应却很平淡，“但在荒原上，疯子有时候比正常人活得更久。”
他看着那些代表神风号部队的图标，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代表尖塔的坐标。
“他们停下来了，没有立刻攻击。说明他们和我们想的一样，都在等。”
“等我们，或者别的什么人，去帮他们把门撞开。”诺凌接过了话头，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庆幸。
如果不是陆沉足够谨慎，如果方舟号真的头脑发热冲了上去，现在被消耗的就是自己。
等到他们和尖塔拼得两败俱伤，这群“半感染体”士兵就会开着他们的钢铁战车，冲上来将方舟号撕成碎片。
陆沉没有说话，他重新坐回指挥官的座位，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在复盘。
神风号的出现，风见的通信，那支诡异的部队，以及那个被隐藏的城市遗迹和即将抵达的灵武号。
所有的信息，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充满杀机的网。
而方舟号，正好就在这张网的中心。
“我们成了最碍事的那个。”陆沉忽然开口。
“碍事？”诺凌不解。
“对。”陆沉指了指地图，“你看，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卡在神风号和尖塔之间。虽然我们后撤了三十公里，但对于移动城市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神风号想坐山观虎斗，但他们不确定我们这只‘老虎’会不会突然回头咬他们一口。所以，他们停下来，摆出包围圈，既是威慑，也是试探。”
“他们那个指挥官‘秃鹫一号’，用那种傲慢的语气跟我们通话，就是想激怒我们，或者吓住我们，看看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暴怒，或者立刻逃跑，都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陆沉的分析让诺凌壑然开朗。
“所以，我们装成被吓破胆的小角色，反而是最好的应对？”
“对。”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个骄傲的疯子，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只被吓傻了的兔子身上。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座尖塔，以及……可能出现的其他竞争者身上。”
这番话，让控制室里压抑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己方的领主，已经将对手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运筹惟幄的感觉，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峰，再度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领主大人。”
“讲。”
“神风号的部队，在布设一些东西。”
李峰将一段新的监控画面传到了主屏幕上。
画面中，那些改装战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了许多士兵。
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正在山谷外围，沿着一个巨大的弧形，埋设着一些柱状的、闪铄着微弱红光的设备。
“他们在构建一个……能量场？”诺凌看出了端倪，“他们想干什么？用自己的能量场去对抗尖塔的护盾？”
“不，方向不对。”陆沉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些柱状设备，并不是朝向山谷，而是朝向外围。
它们构成的弧形，象一张张开的大网，将尖塔和神风号自己的部队，全都包裹在了网内。
而把方舟号，以及所有可能从其他方向靠近的单位，隔绝在了网外。
“他们在封锁战场。”陆沉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不仅要等着别人去攻坚，还要确保……攻坚之后的所有战利品，都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染指。”
“这张网，防的不是尖塔。”
陆沉的视线，缓缓移向地图上，那个代表着灵武号可能出现方向的巨大扇形局域。
“防的是我们，还有……他们。”
话音刚落，克莱茵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第三次在控制室里尖锐地响起！
但这一次，警报的来源，不是东边的神风号，也不是正前方的尖塔。
【警告！侦测到西南方向出现超大规模能量反应！】
【距离：一百二十公里！】
【能量层级判定：二级移动城市！】
尖锐的警报声，比前两次更加急促。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音猛地一跳。
“西南方？”诺凌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快步冲到主屏幕前，看着地图上那个刚刚冒出来的标识。
不是东边的神风号。
不是正前方的尖塔。
是第三个方向！
“他们来了。”陆沉的声音很轻，却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从指挥官座椅上站起，缓步走到战术地图旁，与诺凌、李峰并肩而立。
地图上，三个巨大的图标，形成了一个不稳定的三角。
东面，是状若疯犬、已经摆开阵势的神风号。
正中，是被神风号的能量网隐隐包裹，正在积蓄力量的远古尖塔。
西南，则是这个刚刚入场，意图不明的移动城市。
而方舟号，那个小小的、几乎快被三个巨大图标挤到看不见的灰色标识，正好被夹在神风号与这个新来者之间。
“他们很谨慎。”李峰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调出了远程传感器的详细数据流，“他们的移动速度只有每小时四十公里，并且在持续进行广域能量扫描。不象神风号，更象是在侦查。”
这种谨慎，反而比神风号的狂妄，更让人觉得压力。
一个疯子固然可怕，但一个冷静、强大、又看不透心思的对手，只会更加危险。
“他们也发现我们了。”诺凌指着屏幕上几道一闪而过的扫描波纹，“他们的扫描掠过了我们的位置，但没有停留。和神风号一样，他们也把我们当成了无害的小角色。”
“这样最好。”陆沉的反应依旧平淡。
他看着地图上的局势，大脑飞速运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现在，场上来了第二只黄雀。
原本清淅的坐山观虎斗的局面，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方舟号，从一个看戏的，变成了一块夹在两只巨兽中间的肉。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方的试探或者误判，而被顺口吞掉。
就在这时，一个通信请求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检测到加密通信请求，来源识别：灵武号移动城市。】
诺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灵武号！
情报系统里那个名字，终于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接。”陆沉的指令只有一个字。
诺凌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准备再次扮演那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领主。
通信接通，对方同样没有开启视频。
一个沉稳、厚重的男性声音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是灵武号移动城市领主，萧武。”
对方的开场白直接而坦率。
“请问阁下是哪座城市？另外，前方那支行事张狂、布下能量力场的部队，又是哪一方的势力？据我所知，这片局域，应该没有如此规模的幸-存-者势力。”
萧武特意加重了“幸存者”三个字的读音，其中蕴含的试探意味，不言而喻。
诺凌正要按照预演好的说辞开口，陆沉却对她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控制台前，手指轻点，调出了一份音频文档。
正是之前神风号那个“秃鹫一号”的通讯录音。
陆沉对着诺凌，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发过去。”
诺凌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陆沉的意图。
她眼底闪过一抹异彩，迅速在控制台上操作，将那份充满了傲慢与轻篾的录音，直接通过加密频道，转发给了灵武号。
没有一句解释。
没有一句废话。
就这么赤裸裸地，把神风号的态度，展现在了这位新来的灵武号领主面前。
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那段录音在被忠实地播放着。
“……这里是神风舰队，秃鹫一号……”
“……风见领主已经宣布此地为禁行战区……”
“……没听说过。很好，那就待在原地别动，也别给我们添乱……”
“……等我们打完了，说不定还能让你们跟在后面捡点残羹剩饭……”
当最后一句“残羹剩饭”落下时，控制室里的几名操作员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再次浮现出被羞辱的怒意。
而通信频道那头，依旧是一片沉默。
但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过了足足十几秒，萧武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那份厚重感，却象是被淬炼过的钢铁，带上了一股锋锐的寒意。
“多谢。”
他只说了两个字。
“情报，收到了。”
说完，通信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控制室里，诺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向陆沉，眼神里满是佩服。
“领主大人，您这一手……真是太绝了。”
一句话不说，就成功地把神风号的仇恨，拉到了灵武号的身上。
不，甚至不能说是拉仇恨。
陆沉只是做了一个“事实搬运工”，将神风号的狂妄，原封不动地展示给了另一个同样强大的存在。
一个自视甚高的强者，是绝对无法容忍另一个强者，用这种俯视蝼蚁般的姿态对待自己，甚至把自己也规划为“捡残羹剩饭”的角色。
“这不是绝。”陆沉摇了摇头，他重新看向战术地图，“我只是把疯狗的叫声，放给另一头狮子听罢了。”
“狮子，是不会和疯狗讲道理的。”
他不需要去挑拨离间，因为象风见那样的疯子，本身就是最好的离间计。
他的存在，就是对其他所有强者的挑衅。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陆沉的语气轻松了下来，“只需要看着。”
看着这两头巨兽，如何因为一块还没到嘴的肉，而相互龇牙。
陆沉的话音刚落，一直紧盯着传感器的李峰，声音骤然响起。
“报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压抑的兴奋。
“灵武号开始移动！”
主屏幕上，代表灵武号的那个巨大图标，在短暂的停滞后，再次激活。
但它的移动方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它没有象神风号那样直扑尖塔，也没有选择绕开，而是调整了航向，朝着一个微妙的角度，开始加速！
“他们的目标……不是尖塔！”诺凌瞬间看懂了灵武号的意图，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们在向神风号的封锁线靠近！”
地图上，灵武号的行进路线，象一柄锋利的战斧，直直地劈向了神风号布下的那张“大网”的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