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馊馒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连嚼都顾不上嚼,硬生生塞进喉咙的。
噎得我眼珠子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胸腔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
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胃袋痉挛般的抽搐,像是要把这异物排斥出去,
又被更强大的求生本能死死压住。
“咳!咳!”
喉间喷出的血沫混着霉渣,在泥地里洇成一小滩秽物,像极了我那被嚼碎吐出的尊严残骸。
男人粗糙的笑声像钝刀子刮过耳膜:
“哈哈,傻子就是傻子,只配吃狗食。”
他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嘴角忽然撇起一丝残忍的笑意,目光扫过我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嘴里喃喃低语:
“真不知道,这些村民怎么想的,
非要说傻子可以当守村人让你小子多活了几年。
但是”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又欺负傻子啊!”
一声粗嗓门的呵斥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低语。
那男人脸上的阴鸷瞬间换上假笑,转头看向来人:
“呦!陈彭哥啊!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看傻子没吃的,发发善心给他点嘛!”
他指了指我手里还沾着泥的馒头残渣。
一个同样穿着粗布麻衣、身材更壮实的男人(陈彭)走了过来,
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盆。
他皱着眉,狐疑地扫了一眼那男人,又低头看向瘫在泥里的我,瓮声瓮气地说:
“嗯嗯,这就行。
记住,村里就这一个守村人,能给村子带来点好运!
别老欺负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那点可怜的馒头上,眉头皱得更紧:
“咦!你怎么给他吃这个?糟蹋粮食!”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抬脚,狠狠踢在我攥着馒头的手腕上!
剧痛袭来,手一松,那点沾满泥污、刚被我拼命咽下大半的“狗食”,
啪嗒一声飞了出去,滚落在几步远的烂泥里。
“诺!这个!才是给他吃的!”
陈彭粗声说着,咣当一声把那破陶盆重重撂在我面前的泥地上。
我下意识地、带着一丝绝望的期待看向盆里——
香炉灰!
满满一盆灰白色的、混杂着未燃尽碎屑和香梗的香炉灰!
一股混合着陈旧烟火气和灰尘的呛人气味首冲鼻腔。
(我吃你妹啊!)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冻结了血液。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像淬了毒的钉子一样钉在陈彭那张粗粝的脸上。
他似乎被我这死人般冰冷、带着强烈恨意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毛,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像是被自己的反应激怒,
脸上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戾气,破口骂道:
“晦气! 狗一般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他一把扯住旁边看好戏的男人,
“走!去我家!看着这傻子就心烦!”
两人骂骂咧咧地转身朝村里走去。
经过那块被踢飞的馒头时,陈彭还不解气似的,特意停下脚步,
抬起沾满泥巴的破草鞋,狠狠地、碾了几脚,
将那点仅存的食物彻底踩进污黑的泥浆里,与泥土融为一体。
最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飞起一脚,将那块面目全非的泥团子踢到了我脸旁的泥地上。
胃里那点可怜的、带着酸腐味的“燃料”带来的暖意早己消失殆尽。
更深的、足以吞噬理智的饥饿感,
混合着滔天的屈辱和冰冷的恨意,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内脏。
身体的虚弱感沉重得像山,连抬起手臂都成了奢望。
但看着那块沾满泥污、被踩踏过的“食物”残骸
(活下去!)
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嘶吼,压倒了屈辱,压倒了愤怒,甚至压倒了绝望。
(他妈的,狗老天!你既然想让我死,想折磨我
那老子偏要活!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我陈沉怎么在这地狱里爬出去!)
一股近乎蛮横的、源自骨髓深处的、不服输的狠劲猛地炸开!
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瞬间冲散了部分沉重的麻木,强行驱动起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我艰难地、像一头垂死的野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低头,张开嘴,一口!
狠狠地咬住那团冰冷、肮脏、混合着泥巴和鞋底污垢的“食物”!
牙齿磕在硬土块上,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霉味。
但我不管!
用牙龈,用舌头,用尽一切办法,撕扯!
吞咽!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仇恨的燃料!
目光扫过旁边不远处——那道由两堵歪斜土墙形成的夹角。
又瞥了一眼渐渐被暮色吞噬、透出寒意的天空。
墙角!
必须爬到那里去!
像条死狗一样瘫在这人来人往的路边,天知道还会不会遇到这两个“牲口”,
再来一场新的侮辱和折磨!
身体的虚弱感和无力感依旧像沉重的枷锁。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但我不管!
爬!
像蛆虫一样蠕动!
尊严?
那东西刚才己经被香炉灰彻底扬了!
现在,活着!爬到那个角落!
就是唯一的念头!
我用双肘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地,腰腹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拱,
带动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一寸!一寸! 地向前蹭。
天色越来越暗,冷风像刀子,轻易穿透我身上那几片破布条,
刮在满是污垢和伤口的皮肤上,带走仅存的热量,激起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寒颤。
牙齿咯咯作响。
我不敢停!停下,可能就是冻死!
(快了…快到了…)
那墙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却坚定。
三尺…两尺…一尺
当我的额头和肩膀终于重重地撞上那冰冷、粗糙的土墙根时,
一股混杂着剧痛和彻底虚脱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全身。
到了!
我像一滩彻底融化的、失去所有支撑的烂泥,蜷缩进墙角相对干燥的夯土地里。
冰冷的土墙紧贴着后背,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庇护感。
这里,至少能稍微避开点冷风,避开点路人那像看垃圾一样的目光。
身体里那股强行催发出来的狠劲,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更彻底的疲惫和冰冷。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眨动都异常艰难。
黑暗,带着刺骨的寒意,温柔又冷酷地包裹上来。
在意识彻底被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老子…爬过来了…
黑暗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