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就趴在距离粮站五百米的一条水沟里。
他手里没有拿枪,而是举着望远镜。
在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一百多名战士。
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眼神里燃烧着饥饿和复仇的火焰。
“打!”
陈墨下达了命令。
这一次,他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战术。
就是正面强攻,只不过声势要造得大,火力要显得猛。
十几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泼向伪军的阵地。
“哒哒哒哒哒——”
按照常规剧本,这时候伪军应该象征性地还击几枪,然后开始溃败,把防线让出来。
但今晚的剧本,从一开始就偏了。
伪军阵地上枪声大作,居然打得异常“激烈”。
“怎么回事?”身边的二妮愣了一下,“那老小子反悔了?咋打得这么凶?”
陈墨仔细听了听枪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是朝天放枪。”
“听听,全是汉阳造和老套筒的声音,连挺机枪都没响。那是给日本人演戏呢。”
果然,虽然枪声热闹,但这边几乎没有子弹飞过来。
陈墨知道,火候到了。
该给张金凤那个老狐狸,递一把梯子了。
“吹冲锋号!”
陈墨回头喊道。
“嘟嘟嘟——嘟嘟——!!!”
嘹亮的冲锋号声,在夜空中骤然响起。
这声音对于伪军来说,既是恐惧的催命符,也是约定的信号。
粮站内。
听到冲锋号声,山本一木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
“终于来了。”
他对着步话机下令:
“命令治安军,全线出击!把八路放进五十米再打!谁敢后退,就地正法!”
命令传到了张金凤的帐篷里。
张金凤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深吸了一口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
茶水早就凉了,但他觉得手心里全是汗。
“团座,日本人下令冲锋了。”
大麻子站在门口,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
“冲锋?”
张金凤站起身,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走到门口。
他看着外面那些隐藏在黑暗中,代表着日本特种兵的火力点。
想起了五姨太那张呆滞的脸,和那一锅被尿毁了的粥。
“山本我日你先人!”
张金凤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帐篷里炸开。
这声音不大,但在大麻子听来,却比外面的炮声还要响亮。
“动手!!!”
大麻子一声怒吼,拔出盒子炮,对着帐篷外那个一直监视他们,穿着伪军军装的日本特务,抬手就是一枪!
“砰!”
那个日本特务正准备传达山本的命令,脑袋上突然多了一个血洞,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枪声就是命令。
这一枪,就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整个伪军阵地,瞬间炸了营。
“弟兄们!小鬼子不拿咱们当人!反了!!”
“杀鬼子!抢金条!!”
“把枪口调过来!打身后的暗堡!!”
那些原本趴在战壕里“抵抗”八路的伪军们,突然像是疯了一样,齐刷刷地转过身。
他们手里的汉阳造、中正式,全部对准了身后那些一直把他们当肉盾的“太君”。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近距离的毁灭性背刺。
山本一木正趴在粮垛上,瞄准着远处的一个八路军机枪手。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下面的枪声……怎么变了方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排密集的子弹,就打在了他身边的粮包上。
“噗噗噗噗!”
面粉飞扬,迷住了他的眼睛。
“八嘎!这群支那猪疯了吗?!”
山本大惊失色。
他透过瞄准镜看到,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伪军,此刻正像一群饿狼一样,扑向了他手下队员的隐蔽点。
“队长!我们被包围了!治安军叛变了!”
耳机里传来队员惊恐的叫喊声。
“八号位被端了!”
“三号位请求支援!他们……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日本特种部队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武器精良,但他们只有三十人。
而张金凤的治安军,足足有两个营,六百多人!
而且,这是贴身肉搏,是在毫无防备的背后的贴身肉搏!
所谓的战术素养,所谓的特种作战,在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混乱局面下,彻底失效了。
一个日本特种兵刚从暗堡里探出头,就被七八个伪军按在地上,乱刀捅死。
另一个试图用冲锋枪扫射,却被一枚不知道从哪扔过来的手榴弹炸断了腿,然后被愤怒的伪军用枪托砸烂了脑袋。
“反击!反击!!”
山本一木嘶吼着,手中的狙击枪连连开火,打死了几个冲上来的伪军。
但他无法阻止这场溃败。
这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愤怒的爆发。
平时被压迫得越狠,反弹的时候就越凶残。
“陈墨……好手段!”
山本一木咬着牙,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劫粮。
这是策反。
这是借刀杀人!
外围。
陈墨看着粮站里突然爆发出的混乱,看着那些调转枪口,与日军厮杀在一起的火光。
他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
“成了。”
他淡淡地说道。
“冲!”
他一挥手,身后的战士们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佯攻,而是真正的冲锋。
里应外合。
两股力量像两把铁钳,死死地夹住了那三十个不可一世的日本特种兵。
战斗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当陈墨走进粮站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
地上躺满了尸体。
有伪军的,也有日本人的。
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日本特种兵,此刻大多死状凄惨。
有的被砍得面目全非,有的被几把刺刀同时钉在地上。
张金凤拄着文明棍,站在指挥部门口。
他的脚边,扔着一具尸体。
那是山本一木。
这个从德国受训归来、不可一世的特种兵队长,身上中了至少二十枪,被打成了筛子。
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天空,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会死在一群“猪”的手里。
“陈教员。”
张金凤看到陈墨,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幸不辱命,这帮鬼子,都交代了。”
陈墨走过去,看了一眼山本的尸体,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杀红了眼,此时正喘着粗气、眼神复杂的伪军们。
他点了点头。
“张司令,这投名状你交得很足。”
他指了指身后那几座堆积如山的粮垛。
“按照约定,粮食我们运走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给你。”
“不……不用了。”
张金凤突然摆了摆手,神色有些萧索。
“全运走吧。”
“啊?”旁边的二妮愣住了,“这老抠门转性了?”
张金凤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顶破碎的帐篷。
“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杀了这么多太君,高桥那个女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陈教员,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抬起头,看着陈墨。
“这些弟兄们,虽然穿过黄皮,但今天这仗,他们没给祖宗丢脸。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你干?”
“哪怕是编个独立营,给口饭吃就行。”
陈墨看着他,又看着那些满身血污、期待地看着这边的伪军士兵。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支部队的投诚。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日军在冀中平原苦心经营的伪政权体系,开始崩塌的信号。
“欢迎。”
陈墨伸出了手。
“不过,八路军的规矩多,能不能受得了,得看你们自己。”
“受得了!受得了!”大麻子在一旁喊道,“只要不让小鬼子骑在脖子上拉屎,啥苦都能吃!”
那一夜,胡家铺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那是战士们在烧毁带不走的物资,也是在焚烧那些罪恶的尸体。
几百辆独轮车、马车,载着那几万斤救命的粮食,像一条长龙,消失在青纱帐的深处。
二妮推着一辆装满白面的小车,笑得合不拢嘴。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能吃顿饱饭咧!”
陈墨走在队伍的最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
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抢粮的胜利。
这是人心向背的转折点。
高桥由美子的“无人区”计划,虽然还在推行,但她的根基——那些依靠伪军维持的基层统治,已经被这一仗,狠狠地撬动了。
“高桥小姐。”
陈墨对着北平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你的阳谋,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