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了。
就在枯井正上方,大约两米的位置。
那不是普通农民那种拖泥带水的脚步,也不是正规军那种整齐划一的皮靴声。
那是一种软底胶鞋踩在干燥硬土上的声音,轻盈,谨慎,且富有弹性。
每一次落地,都在刻意规避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和碎石。
陈墨屏住了呼吸。
肾上腺素开始在血管里缓慢泵动,带来一种熟悉冰冷的灼烧感。
他在脑海里迅速构建着头顶的三维模型。
光线被遮挡了。
井口的圆形亮斑被三个不规则的阴影切割开来。
阴影在移动,那是他们在调整站位,互为犄角,封锁死角。
很专业。
这不仅是“狼”,还是狼群里的头狼。
“老乡?”
上面传来一声试探性的呼喊。
地道的冀中口音。
带着一股子久经风霜的沙哑,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未知的恐惧。
如果不是陈墨刚才听出了那脚步声里的杀机。
他差点就要以为,上面真的只是几个路过的、受到惊吓的村民。
“演得真像。”
沈清芷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
陈墨没有动。
他像一只贴在井壁上的壁虎,手中的驳壳枪机头大开,枪口微微上抬,锁定着井口边缘那稍纵即逝的阴影。
沉默。
枯井内外,陷入了一场耐心的博弈。
上面的“狼”没有急着进攻,也没有离开。
他们在等,等井底的猎物因为恐惧而发出声响,或者因为缺氧而自乱阵脚。
三秒、五秒、十秒。
“哗啦。”
一颗石子被人踢了下来。
石子撞击井壁,发出清脆的回声,最后落在井底的干草上。
这是“投石问路”。
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东西,紧随着石子,坠了下来。
没有拉环弹开的声音。
没有引信燃烧的嗤嗤声。
但陈墨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日军特种作战专用的——九七式手雷。
而且是经过改装的、延时极短的“瞬爆雷”。
对方在扔下来之前,已经在手里“温”了至少三秒。
“避!”
陈墨一声低吼,但他没有选择卧倒。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卧倒等于自杀。
他猛地一脚,像踢足球一样,在那颗手雷落地的瞬间,狠狠地将它踢向了井底那个用来排水的、深不见底的侧洞。
“轰——!!!”
沉闷的爆炸声,在井底炸响。
气浪夹杂着尘土和腥臭的淤泥,从侧洞里喷涌而出,瞬间填满了整个枯井。
虽然大部分冲击波被侧洞吸收,但巨大的声压,依然震得三人耳膜生疼,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二蛋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发出了一声被吓破胆的尖叫。
“上!”
就在爆炸发生的同一秒。
井口的三条黑影,动了。
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趁着井底硝烟弥漫、视线受阻的瞬间,顺着井绳,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急速滑下!
这是标准的“突入”战术。
用爆炸制造混乱,用速度撕开防线。
如果是普通的八路军战士,此刻恐怕已经被震晕了,只能任人宰割。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陈墨。
还有沈清芷。
“左边那个归我!”
沈清芷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在烟雾中,甚至没有睁眼,完全凭借着刚才对阴影位置的记忆,抬手就是一枪。
“砰!”
莫辛纳甘发出巨大的轰鸣。
正在滑降的第一个黑影,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胸口爆开一团血雾,像个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摔在了井底。
但剩下的两个,已经落地了。
他们没有管同伴的尸体,落地的瞬间,一个前滚翻,卸掉了冲击力,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和一支截短了枪托的百式冲锋枪,同时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
“砰!砰!”
子弹在狭窄的井底横飞,打在土壁上,溅起无数泥点。
陈墨在地上一滚,避开了第一波扫射。
他没有开枪。
在这个距离上,面对两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开枪互射的变数太大。
他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那是一把他用废弃的炮弹钢,亲手打磨的格斗匕首。
双刃,带血槽,握把上缠着吸汗的麻绳。
近身格斗拼的是胆量,更是技巧。
那个拿着百式冲锋枪的日本兵,显然是这支小队的突击手。
他反应极快,枪口追着陈墨的身影移动。
但他快,陈墨更快。
陈墨利用井底的一块凸起的石头借力,身体像一颗炮弹一样,不退反进,直接撞入了对方的怀里!
这是违反常理的打法。
正常人面对枪口,第一反应是躲。
但陈墨知道,只有贴身才能让对方的长枪失去作用。
“噗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对方的下颌,直透脑髓。
日本兵的眼神瞬间涣散,手指还在惯性地扣动着扳机,一串子弹打在了头顶的井壁上。
陈墨手腕一翻,搅动,拔出。
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手夺过对方手里的冲锋枪,甚至没有转身,直接将枪托向后狠狠一砸!
“砰!”
一声闷响。
那个正准备从背后偷袭他的、拿着王八盒子的日本兵,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砸碎了鼻梁骨,惨叫着倒退了几步。
还没等他站稳。
一道寒光闪过。
沈清芷已经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后。
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闪着寒光的钢琴线。
勒颈。
收紧。
“咯咯……”
日本兵的喉咙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他的双手拼命地抓着脖子上的钢丝,双脚在地上疯狂地蹬踹着,试图挣脱死神的怀抱。
沈清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瞳孔,逐渐放大,扩散,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十秒钟。
从突入到结束,仅仅过了十秒钟。
枯井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二蛋缩在角落里,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满身是血的“自己人”,感觉他们比鬼子,更像恶鬼。
“收拾一下。”
陈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刚刚杀了一只鸡。
他走到那个被他刺穿了下颌的日本兵尸体旁,开始熟练地搜身。
这不是简单的“摸尸”。
这是“剥皮”。
他要剥下对方的这层“皮”,穿在自己身上。
“可惜了,这把百式冲锋枪是早期型,容易卡壳。”
陈墨一边检查武器,一边冷冷地点评道。
“不过,这身衣服不错。本地土布做的,手工缝制,还特意做旧了。看来高桥那个女人,在细节上下了不少功夫。”
他脱下尸体上的衣服,也不嫌脏,直接套在了自己身上。
衣服上还带着死人的体温和血腥味,但这正是最好的伪装。
沈清芷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她从那个被勒死的日本兵怀里,搜出了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笔记本,和一块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
“看看这个。”
她把木牌扔给陈墨。
木牌是枣木的,被盘得油光锃亮。
正面刻着一个繁体的“商”字,背面则是一串编号:307。
“这是挺进队的身份识别牌。”
陈墨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
“商,应该是他们在这一带的代号。307,是这个小组的编号。”
他翻开那个笔记本。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数字和汉字。
“是暗语。”
陈墨扫了一眼。
随后,便与沈清芷开始破译起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今晚子时,饶阳县城南大车店,接头。口令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回令是:生意兴隆通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