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坞。
李老栓这几天的心情好得很。
自从陈教员带着队伍,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地道都给串联起来之后,他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天,还是那个天。
地,也还是那片地。
但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腰杆子,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前几日,大柳树村那边打了场大胜仗,把一整队的小鬼子,都给埋在了地雷阵里。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李老栓听了,高兴得,晚饭多喝了二两自己藏的土烧酒。
他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这天晌午,天热得像个火炉。
青纱帐里的空气纹丝不动,闷得人喘不过气。
李老栓的婆姨,王氏,从村里那口被重点保护起来的、专门供地道里用水的深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清冽的井水。
水是救命的东西。
按照陈教员定下的规矩,现在村里所有的饮用水,都必须从这口井里取。
而且,每天都有民兵站岗,不许任何人往井里乱扔东西。
王氏用这甘甜的井水,淘了米,煮了锅稀饭。
又切了半个自家腌的咸菜疙瘩。
饭,很简单。
但对于已经吃了好几天干粮的李老栓一家来说,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稀饭,已经是天大的享受了。
他五岁的孙子,虎子,更是馋得不行。
饭还没上桌,就嚷嚷着要喝水。
王氏心疼孙子,就先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递了过去。
“慢点喝,别呛着。”
虎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下去了半瓢。
“甜!”
他抹了抹嘴,脆生生地喊道。
李老栓看着孙子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咧开嘴,笑了。
他觉得,只要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就算天塌下来,他这把老骨头,也能扛得住。
……
然而,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了下半夜。
睡在炕上的虎子突然开始哭闹起来。
李老栓被惊醒了,点起油灯,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孙子的脸上烧得通红。
额头,烫得跟火炭似的。
孩子的小身子,弓得像只虾米,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娘,快!虎子发烧了!”
王氏也慌了神,连忙起身,又是给孩子擦身子,又是喂水。
但,一点用都没有。
虎子的情况越来越糟。
他开始剧烈地呕吐,吐出来的,都是黄绿色的苦水。
紧接着,又开始拉肚子,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快!快去叫白大夫!”李老栓彻底慌了。
他知道,今天村地道医疗站里,刚好来了医术高明的女大夫。
李老栓连鞋都来不及穿,摸着黑,就冲出了家门,朝着地道的入口,跑了过去。
然而,当他跑到村子中央的时候,他发现整个村子,都乱了。
黑暗中,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叫喊声。
一户户人家的窗户,都亮起了灯。
“我家二丫头,也上吐下泻的!”
“老三家的,也犯病了!跟虎子一模一样的症状!”
“快!快去请大夫啊!”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寂静的村庄里,迅速蔓延。
李老栓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出事的不止他一家。
……
地道医疗站。
白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面前的几张简易床板上,已经躺满了生病的孩子。
无一例外都是同样的症状——高烧,剧烈呕吐,腹泻。
白琳给孩子们做了初步的检查。
听了心肺,看了舌苔,按了腹部。
但,她找不到任何明确的病因。
不是普通的伤寒,也不是痢疾。
症状来得太快,也太猛烈。
“白大夫,求求你,救救俺家娃吧!”
一个年轻的母亲跪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白琳没有说话。
她从一个孩子的呕吐物里,用棉签,沾了一点,放在自己的舌尖上,轻轻地,尝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化学药品般的苦涩味,瞬间,就麻痹了她的味蕾。
白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地道口,朝着在千顷洼指挥部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疾病。
这是中毒!
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未知的毒!
千顷洼,地下指挥部。
同样的情况,正在每一个“堡垒村”,同时上演。
赵小曼的电台从后半夜开始,就响个不停。
一份份由各村联络员发来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加急电报,雪片般地,飞了进来。
“李家坞告急!村中超过三十名儿童及妇女,出现不明原因的上吐下泻症状!”
“王家铺告急!我部有七名战士,同样出现中毒迹象!”
“大柳树村告急!……”
看着桌子上,那些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触目惊心的电报。
陈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对手开始亮出真正的杀招。
不是飞机,不是大炮。
甚至,不是屠杀。
而是一种,更阴险,更毒辣,也更令人防不胜防的、看不见的战争。
他们在水里下了毒。
“王成政委,命令吧!”陈墨的声音沙哑。
“立刻向所有村庄,下达最高等级警报!”
“从现在开始严禁任何人,饮用任何未经处理的生水!包括井水,河水!”
“命令白琳立刻带领所有卫生员,组成紧急医疗小组!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毒!并找到缓解症状的办法!”
“命令韦珍,赵长风!”
陈墨的目光,转向了那两个同样脸色铁青的、最得力的战将。
“你们立刻带领武工队和侦察连,给我摸出去!去抓!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绑,也要给我,绑一个鬼子的‘防疫给水班’的兵回来!”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往我们的水里,投了什么魔鬼!”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拯救生命的战斗,就在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黎明前的地下世界里,无声地,打响了。
陈墨走到地图前,看着那些被他亲手改造成了“堡垒”的村庄,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可以教战士们,如何挖地道,如何埋地雷。
但却无法教那些口渴的孩子,不去喝那口,已经被下了毒的、甘甜的井水。
这场战争的残酷性,再一次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刷新了他的认知。
陈墨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终于,亮出了她那最致命的、淬满了剧毒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