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一场特殊的“军事会议”在千顷洼的河塘边召开了。
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与会人员的成份实在太过复杂。
主位上坐着的是二十二团的政委王成。
他的左边是陈墨和赵长风，右边则坐着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正是成功突围的三十三团教导员方文同、国军独立旅的营长张灵，还有“冀中义勇军”的首领李大麻子和另一支游击队的队长赵老蔫。
这些人，都是那天响应了陈墨的号召，参与了那场混战的各路武装的代表。
战斗结束后，他们虽然各自撤离，但都没有立刻离开。
一方面是日军的包围圈太紧了，而且他们急需休整和救治伤员。
另一方面，他们也都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想再见一见那个在危急时刻将战局从溃败边缘拉了回来、甚至还带领他们打了一场“神仙仗”的神秘“陈教员”。
会议的议题，是复盘。
一张巨大手绘的安平及周边地区作战地图铺在众人中间的地上。
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炭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那一天各支部队的行动路线和交火情况。
气氛有些微妙。
李大麻子第一个开了腔。
他看着地图，咂了咂嘴，脸上带着一种既后怕又过瘾的表情：“乖乖，现在回头再看，咱们那天可真是从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又回来啊。要是没有陈先生那几下子‘神炮’，俺手底下那百十来号弟兄，估计有一半都得撂在安平城下。”
“何止是神炮。”
国军营长张灵看着陈墨，眼神里充满真诚的敬佩。
“长官的指挥，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声东击西，围点打援，虚虚实实，把小鬼子耍得团团转。卑职在中央军校也听过不少战术课，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拘一格的打法。佩服，实在是佩服。”
面对众人的吹捧，陈墨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各位，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听恭维话的。”
陈墨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虽然侥幸打退了敌人，但复盘来看，这一仗我们犯的错误也同样多得吓人。”
他的话，让原本有些轻松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下来。
“第一，各自为战，缺乏协同。”
陈墨拿起一根树枝在地图上点了点。
“战斗初期，各路部队都是凭着一腔血勇各自为战。这不是勇敢，是愚蠢。如果不是我们运气好，碰上了鬼子指挥混乱，光是南门外那一轮冲锋，就足以让国军的弟兄们全军覆没。”
张灵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低下了头。
“第二，情报不明，指挥混乱。”
陈墨的树枝又指向了另一处。
“我们甚至连自己身边有多少友军都搞不清楚，更谈不上统一指挥。我那个所谓的总指挥部能联络到的部队，不到参战总兵力的一半。这在现代战争中是致命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墨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我们都太依赖于奇谋和运气了。”
他看着众人：“这次我们能赢，是因为我们打了鬼子一个出其不意。但下一次呢？鬼子吃了亏，必然会加倍防范。我们的飞雷炮他们见识过了，我们的地雷战他们也领教了。下一次，他们会带着更强的火力、更周密的计划卷土重来。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刚刚燃起的胜利的喜悦之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这次赢了，可下次呢？
冀中平原无险可守。
他们这些零敲碎打的地方武装，面对敌人正规军的集团化围剿，从硬实力上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那……依陈先生看，我们该怎么办？”
三十三团的教导员方文同推了推眼镜，虚心地问道。
方文同是知识分子，也最能理解陈墨话里的深意。
陈墨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河塘边，指着脚下这片被芦苇和沟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土地。
“我们的出路，不在天上，也不在纸上。”他说，“就在我们脚下。”
“鬼子有飞机，有大炮，有我们永远也比不上的钢铁。但我们有这片土地，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这，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我这次请大家来，除了复盘，还想跟大家探讨一种新的可能。”
陈墨将自己那份关于“平原立体防御体系”的构想，第一次向这些来自不同派系、却同样在坚持抗战的指挥官们和盘托出。
他讲到了如何将村庄堡垒化，如何将地道网络化，如何将地雷战术化。
如何发动群众，让每一个会拿锄头的农民都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兵”，让每一个村庄都变成一个让敌人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泥潭和陷阱。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和鬼子硬碰硬地打阵地战。”
“我们要做的，是把整个冀中平原都变成一个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战场！让鬼子在这里睁眼看不到我们一个兵，但闭眼却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枪口和杀机！”
“要让他们吃饭不安，睡觉不稳！让他们走的每一条路、过的每一座桥、进的每一个村都付出血的代价！”
“这，就是人民战争。一场让侵略者陷入人民海洋的真正的战争！”
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河塘边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陈墨所描绘的那幅宏大而又具体的战争图景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想的都是如何缴获更多的枪，招募更多的兵，从未想过，战争还可以这样打。
许久，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国军营长张灵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陈墨面前，神情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先生……不，长官！我……我能不能……带着我手下剩下的弟兄留下来，跟着您干？”
他这句话像一颗石头，再次激起了千层浪。
李大麻子和赵老蔫也纷纷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是啊，陈先生！您就收下我们吧！跟着您，有肉吃，有鬼子杀！痛快！”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成政委和方文同都露出了会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们知道，陈墨用他的智慧和人格魅力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头王”。
而陈墨自己看着眼前这些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心中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从这一刻起，他肩上扛着的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小队的安危，而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希望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