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庄炮楼被拔除后，通往安平县城东门外的道路，彻底畅通了。
陈墨率领的炮队，推着十几辆吱吱作啞的独轮车，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土地上，艰难地前进。
他们最终，在一个距离安平县城东门约九百米的小土坡背后，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是陈墨经过反复计算后，选定的最佳阵地。
它刚好处于城墙上日军步枪和轻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外，又足够近，能让他们的“飞雷炮”，将“炮弹”抛进城里去。
“立刻架设炮位！动作快！”
陈墨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将独轮车上的油布掀开，露出了下面那些长相古怪的大抬杠。
所谓的“飞雷炮”，原理简单到近乎于原始。
它就是一个巨大的、用最结实的木料做成的、类似抛石机或弹弓的发射架。
动力，来自于几十股拧在一起的、浸泡过桐油的牛筋和从破旧轮胎上扒下来的橡胶条。
炮弹，则是二十二团所有的爆炸物家底。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捆扎好的集束手榴弹、炸药包，甚至是那几枚威力巨大的九二式步兵炮炮弹，安放在发射架的皮兜里。
十二门“重炮”，在雨夜中，一字排开，黑洞洞的发射架，遥遥地指向了远处那座在雨幕中显得轮廓模糊的县城。
场面既壮观，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诞。
王成政委站在陈墨身边，看着这些造型古怪的大家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这东西真的能行吗？
“陈教员，”他忍不住问道，“这玩意儿，能打多远？准头怎么样？”
“有效射程，在八百到一千米之间。”
陈墨平静回答。
“至于准头……”
他笑了笑：“政委，我们不需要精确的准头。我们需要的是声势，是让城里的鬼子相信，他们的末日到了。”
陈墨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
按照计划马驰他们的布雷行动，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
而几十里外的臧家桥，天，也快要亮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全员准备！”
陈墨举起了右手，声音陡然拔高。
“目标安平县城东门城楼！三发急速射！放！”
他手臂重重挥下！
“吱嘎——嗡——”
十二门“飞雷炮”的牛筋弹射索，在一瞬间被同时释放，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黑色包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抛物线，如同十二颗来自地狱的流星，朝着远处那座沉睡的县城，狠狠地砸了下去！
……
安平县城，东门城楼。
伪军哨兵张三，正缩在墙垛后面，打着瞌睡。
这场该死的雨下得他心烦。
他只想赶紧熬到换岗，回营房里，抽上两口热乎乎的大烟。
突然，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撕裂空气。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朝天空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十几个黑乎乎像是磨盘一样的东西，正从天而降，带着死神般的呼啸，在他的瞳孔中，飞速放大！
“那……那是啥玩意儿？！”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秒。
“轰——！！！！！”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在东门城楼上，轰然炸开！
那颗用九二式炮弹改造的、威力最大的炮弹，精准地，或者说，是运气极佳地直接命中了城楼的屋顶。
爆炸的气浪，如同台风过境瞬间将整个木石结构的城楼，撕成了碎片！
瓦片、房梁、砖石，夹杂着人体残肢，被高高地抛向了天空，又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啪地砸落下来。
紧随其后，另外十一颗炮弹，也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城门附近。
“轰！轰！轰隆隆——”
爆炸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其中一个装满了手榴弹的炸药包，刚好掉进了城门洞里，将那两扇厚重的包铁城门，炸得向内倒飞了出去。
另一个，则落在了城墙下的一个伪军营房里，引发了剧烈的殉爆。
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整个安平县城，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地震，给撼动了。
城内，所有的灯瞬间都亮了。
无数的日本兵和伪军，从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从营房里冲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怎么回事？！”
“敌袭！是炮击！是重炮！”
“八嘎！敌人在哪里？！”
日军联队指挥部里，中村一郎大佐连军裤都来不及穿，光着腿，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剧烈的爆炸震得他办公室的窗户，都哗啦啦作响。
一个情报参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报告联队长阁下！东……东门遭到支那军重炮猛烈轰击！城楼……城楼被摧毁了！”
“纳尼？！”
中村一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重炮？！
八路军哪儿来的重炮？！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所谓的“重炮”，只是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中国士兵，用木头和牛筋，在泥地里捣鼓出来的“玩具”。
“还击！立刻给我还击！”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命令城墙上所有的机枪，给我朝着东边的方向，全力开火！把炮兵中队，也给我拉上去！”
然而，他的命令注定是徒劳的。
因为，陈墨的炮队远在他们火力的有效射程之外。
土坡背后，陈墨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第二轮！”
他再次举起了手。
“目标，城内日军营房！自由射击！给我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出去！”
“嗡——嗡——嗡——”
死亡的呼啸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些炮弹，越过了城墙，如同冰雹般，砸向了城内灯火最密集的地方。
爆炸声，哭喊声，咒骂声，彻底将这座小小的县城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中村一郎疯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跟什么样的敌人作战。
看不到敌人，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场来自黑暗中的毁灭性打击。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守军中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递上了一份刚刚收到，来自臧家桥方向的加急电报。
“报告阁下！围剿部队急电！他们在安平通往臧家桥的路上，遭遇了八路军大规模的雷区！车队……车队被炸毁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中村一郎的脑袋上。
雷区！
重炮！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八路军的主力真的杀过来了！
他们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就是自己这座兵力空虚的安平县城！
“撤！让臧家桥的部队，立刻放弃任务！”
他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个他早就该下，却迟迟没有下的命令。
“全速回援！全速回援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