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沈清芷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两人走在胡同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那不知疲倦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两人都知道这次行动过后,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可能都不会相见了。
“走了。”
眼看就要出胡同口,陈墨才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嗯”
沈清芷微微点了点头
“我嗯那我”
沈清芷欲言又止,似乎有千言万语,但都没有说出口,最终融入一句告别——再见!
“再见!”
陈墨呼出一口浑气,缓缓说道。
然后,两人在昏暗的路灯下转身背对彼此,离去,一人走向法租界那灯火通明但充满邪恶凶险的莲花实验室,另一人走向胡同里那阴冷的黑暗之中。
法租界,地下实验室里。
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那两个由海军研究所派来的日本技师,正一脸不安地守在,a级保密实验室那厚重的精钢大门外。
自从陈墨来到实验室后,便让他们守在这里,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实验室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通风系统那单调的“嗡嗡”声。
“喂,佐藤,”一个年纪稍轻的技师,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顾先生他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到现在,他一直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八嘎!别胡说!”
被称作佐藤的老技师瞪了他一眼。
“顾先生是在进行最关键的实验!你忘了,他前几天才刚刚因为设备事故差点送了命吗?”
“今天他亲自从井上博士那里,申请了最高级别的实验管制令。微趣暁说罔 蕪错内容”
“命令在我们没有听到他亲自发出的解除信号之前,任何人不准靠近这扇门,一步!”
年轻的技师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但他的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远实验室的另一头。
一个同样是不起眼成工具间的小小的房间里。
陈墨正和另外两个同样是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对着一张巨大的实验室结构图,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通过那条只有陈墨知道的秘密排污管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的小提琴和王二麻子。
“都记清楚了?”
陈墨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指着图纸上,那几个用红笔画出来的叉。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整个实验室的三个主承重柱。”
“我已经提前在里面预埋好了,足够把这里炸成一片废墟的高能炸药。”
“引信是联动的,起爆器在我这里。”
他又指了指图纸上,那条同样是用红线标注出来的撤离路线。
“从这里通风管道的紧急维修口,出去,可以直接通到地面上三号仓库的锅炉房。”
“王二麻子你负责在那里接应我们的货”
“放心吧,先生。”
“相信我,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
王二麻子拍了拍胸脯,脸上是地头蛇特有的自信的笑容。
“好。”
陈墨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小提琴。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老爹,最难的活是你的。”
“十分钟后,我会拉响实验室的火警警报。”
“到时候外面肯定会一片混乱。”
“等我们伪装成消防员的人来到,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换上衣服,伪装成里面的研究员,带着他们混进去。
“记住你的时间只有三分钟。”
“三分钟之内,你必须把那具尸体丢进a级实验室的休息室里,然后,立刻原路返回。”
“这是整个计划最关键,也最凶险的一环。”
“一旦被发现”
“没有一旦。”
小提琴打断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墨。
“你放心去做你的事。”
“剩下的交给我,我保证会把你这个大活人,完完整整地从里面‘偷’出来。”
十分钟后,警报骤响。
“铃铃铃铃——!!!!!”
刺耳的火警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莲花制药厂的地下。
守在a级实验室门口的那两个日本技师,被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巨大的惊恐。
“八嘎!又又是哪里出事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实验室内部那厚重的精钢大门,突然“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
一股刺鼻的黄褐色的浓烟,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紧接着是陈墨那充满了“惊慌”和“愤怒”的嘶吼声!
“快!快!是c区的原料仓库!硝酸泄露了!快去拉总闸!疏散人群!”
他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整个基地的混乱的开关。
警卫们吹着尖锐的哨子,在走廊里来回地奔跑。
研究员们则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尖叫着从各自的实验室里涌了出来。
而那两个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在a级实验室门口的技师,也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被那求生的本能所战胜。
跟着混乱的人流,向着地面上那唯一的紧急出口逃去。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但身形却明显要高大一些的研究员,已经像一道白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角落里,闪了出来。
而早已准备好的“消防员”们,也赶了过来,带着那厚重的“救火工具包”,跑进了地下实验室,在小提琴的带领下来到a级实验室里。
他们把将那具“替死鬼”的尸体,安放在休息室的行军床上。
陈墨还细心地将自己那块刻着“顾言”名字的瑞士手表,戴在了尸体那早已僵硬的手腕上。
又将那本他平日里最常看的德文版的《有机化学》,放在了尸体的枕边。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生活了近两个月充满了罪恶,也充满了他无数心血的牢笼。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条通往新生黑暗的通风管道。
他不能光明正大的从门口出去,因为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所以小提琴自然而然留下断后。
他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那具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尸体。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里面装的是半瓶高浓度的发烟硝酸。
他将瓶子拧开,像是一个真正的因为实验失误而惊慌失措的研究员一样,不小心地将它打翻在了那堆浸满了松节油的棉纱之上。
“滋啦啦啦啦——”
刺鼻的黄褐色的浓烟和剧烈的化学反应的火焰,瞬间就腾了起来!
引燃了整个休息室!
他没有再停留,招呼同志们将那些计划中的设备和药品打包带走,美其名曰:抢救!
只留下一间正在熊熊燃烧的密室,和那具即将在烈火中被彻底焚烧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焦炭,那可怜的“顾言先生”
就在莲花制药厂,那场大火烧得最旺的时候。
整个天津卫也跟着一起着了。
法租界,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门,被一辆装满了炸药的失控的卡车,轰然撞开!
巨大的爆炸将那栋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巴洛克式建筑,直接炸塌了半边!
英租界维多利亚花园里,那座专门为日本侨民,举办庆祝晚宴的临时舞台。
也在一片悠扬的日本军歌声中,被几颗从天而降的迫击炮炮弹,炸成了一片火海和人间地狱。
海河之上日军的几艘巡逻炮艇,也同样遭到了水下蛙人的神秘攻击。
整个天津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四处漏风的战场。
枪声,爆炸声,警笛声响成了一片。
那些焦头烂额的日军和伪警察,像一群被捅了无数个窝的马蜂,到处救火,到处堵漏,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着。
他们不知道。
这是军统和中共,送给他们的一出最盛大、最华丽的声东击西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源头。
莲花制药厂三号仓库的锅炉房里。
陈墨正指挥着王二麻子和漕帮的十几个弟兄,将一个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的木箱,悄无声息地运往海河的岸边。
那里,金爷的那艘烧柴油的火轮,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像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鳄鱼。
当最后一个装着离心机的木箱,被安全地运上船时。
陈墨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场豪赌,他已经赢了大半。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依旧在熊熊燃烧的罪恶的工厂。
那座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巨大的城市。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对着那座城市无声地说道:
“别了!沈清芷!”
“别了!松平梅子!”
“别了!这罪恶的一切”
“等下次回来,我将以另一个全新的身份,中国人的身份!”
说着,他转过身,对着一脸兴奋的王二麻子挥了挥手。
“开船。”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