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午四点多,天色就已经昏沉下来,还伴着淅淅沥沥的绵绵阴雨。陈向华独自坐在租住的小屋里,隔壁的校园里书声琅琅,但好像已经不关他什么事了。面前的备课教案摊开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已经停课十天了。这十天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土崩瓦解。最让他心痛的是女友林玥的变化——从最初的安慰,到后来的沉默,再到现在的刻意回避。她已经连续三天住在学校宿舍了,发去的微信往往要等上大半天才能收到一句“在忙”的回复。
“或许她真的在忙吧。”陈向华苦笑着自我安慰,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拙劣的借口。
校园里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有人说“上面”已经下了清退令,只是学校还在走程序;更有人说,校长王富贵看中了林玥,想把她介绍给自己那个在民政所当所长的儿子:一个比林玥大了七八岁、走路微跛、离过婚的男人(手里握着低保审批、困难补助的实权),在北塬这个穷乡僻壤,算得上是个人物。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陈向华站起身,想去关窗,却在窗前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校图书馆旁的小路上,林玥正和一个女同事并肩走着,两人有说有笑。那笑容,他已经好几天没在自己面前见过了。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陈向华抓起伞就冲出了门。
“玥玥!”他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拦住了她。
林玥明显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旁边的女同事识趣地快走几步,却在不远处慢下脚步,显然是想听个究竟。
“向华,这里是学校,影响不好。”林玥压低声音,眼神飘忽不定。
“我们正大光明地谈恋爱,怎么就影响不好了?”陈向华的声音有些发抖,“是不是因为校长要给你介绍他儿子?那个民政所所长?”
林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陈向华抓住她的手臂,“告诉我,你是不是动摇了?就因为我被停课,而他是民政所所长?”
林玥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突然拔高:“陈向华,你能不能现实一点?我们都不年轻了,不能永远活在理想主义里!是,我是考虑了,考虑有什么错?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穷乡僻壤,不想天天为柴米油盐发愁!”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怨气都吐出来:“王怀欣是离过婚,是有点残疾,但那又怎么样?他能给我稳定的生活,能把我调回县城。你呢?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同事们现在都怎么看我吗?他们说我是陈向华的殉葬品!”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陈向华的心窝。他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玥决绝转身,那个他曾经拥抱过无数次的背影,此刻陌生得让他心寒。
雨渐渐大了,陈向华却感觉不到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
他机械地撑着伞,在漫天野地里游荡,直到天色黑透才浑身湿淋淋一步步挪回出租屋。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异常。房间里整洁得过分——林玥常穿的那双粉色拖鞋不见了,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消失了,衣柜里空出了一大半。这个他们共同生活了一年的小窝,突然变得陌生而空旷。
茶几上,一张纸条被叠得方方正正。陈向华颤抖着手打开,上面只有五个冰冷的字:“我们分手吧。”连落款都没有,连一句抱歉都吝啬给予。
他瘫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雨水顺着窗户滑落,像极了这个夜晚他的心情。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翻涌——他们一起备课到深夜,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一起规划着未来的小家原来在现实面前,所有的誓言都如此不堪一击。
那一夜,陈向华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他红着眼睛做出了决定:离开北塬一中,离开这个让他一无所有的地方。
清晨的校园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陈向华早早来到办公室,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几本翻旧了的专业书,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还有那个装着毕业班合影的相框——照片上,他和学生们都笑得很灿烂。
同事们陆续来了。有人看见他在收拾东西,立即低下头假装忙碌;有人躲在隔板后面窃窃私语;还有人直接绕道而行,生怕和他产生任何交集。只有教物理的李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保重。”但这声安慰在满室的沉默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陈向华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就在一个月前,这些同事还争相邀请他参加各种教研活动;就在半个月前,还有人说他是北塬一中最有潜力的青年教师。可现在,他就像个瘟疫患者,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一件物品收进纸箱,陈向华抱起这个承载着他一年教学生涯全部家当的箱子,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他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办公室。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空荡荡的桌面上,那里曾经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本。
走到校门口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先迈出来的是一只微跛的脚,接着是林玥熟悉的身影。主驾上的男人殷勤地探过身来,递给林玥一个保温杯,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林玥一抬头,正好对上陈向华的目光。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陈向华冷笑一声,昂起头,大步走出校门。晨光刺眼,他却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和决绝,“处处不留爷,才把爷难住!”
雨后的北塬乡街道上,这个抱着纸箱的年轻教师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很长。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他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