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调任县委办主任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八柳树乡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乡亲们议论纷纷,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生怕这刚刚盼来的好日子又起了变故。
接任八柳树乡党委书记的,是原市发改委项目处副处长孙建设。新任的孙书记年富力强,理论一套套,揣着“摘桃子”和“刷政绩”的明确目的而来,踌躇满志。
赴任第一天,孙建设就召开了全乡干部大会,意气风发地宣示:“八柳树的发展迎来了新的历史机遇!我们要在原有基础上,规范化、精细化、跨越式发展!所有项目,必须严格按流程重新论证审批,所有合同,必须经由乡党委重新审议!”
他决心踢开“江河模式”的“草莽气息”,建立起他孙建设的“权威”和“规矩”。
他首先找到了牛角山项目嘉良集团的现场负责人,拿出新官架势,试图“优化”合作协议中的某些条款。对方负责人只是礼貌地听着,然后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孙书记,我们是和江书记谈好的,所有条款都经双方律师团队确认,并报备了香港总部。如果要单方面修改核心条款,我们需要总部董事会重新评估,项目只能无限期暂停。”孙建设当场噎住,冷汗差点下来,项目暂停?这锅太他妈大了,他背不起!
接着,他视察港商捐建的养老院工地,对施工进度指手画脚,要求更换他“更熟悉”的施工队。负责监工的一个“退役”老支书磕了磕烟袋锅,眼皮都没抬:“孙书记,这施工队是江书记再三考察后招标进来的,工钱实在,手艺扎实,乡亲们信得过。您说换就换?但按照约定,咱们得赔人家大笔违约金。”底下几个村干部也跟着附和,让孙建设当场下不来台。
他去各村推动新规划的“高标准大棚项目”,要求集中土地,规模化经营。着他,七嘴八舌:
“孙书记,江书记当初让我们搞特色野菜合作社,订单都签了,现在改种大棚菜,卖给谁?”
“就是,俺家参股了土鸡养殖场,也是江书记牵的线,现在说不搞就不搞了?”
“钱都投进去了,您这新规划是好,可俺们的损失咋办?”
孙建设被问得哑口无言,他那一套套漂亮的规划图纸,在村民们最实际的利益问题面前,苍白无力。
有心强制推行,党政办主任任魁民汇报说:“孙书记,我听说有人串联、组织好些村的村民,准备到云城上访了……”
当时就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这些刁民,在县里闹一下还不行?
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几乎所有重大项目、关键人脉,都只认江河。港商来考察,坐下寒暄没两句就问:“江先生今天没来?”县里各部门协调资金政策,对方也总是习惯性地说:“这事之前是江书记对接的,虽然他现在不负责了,我们还是先和他通个气为好。”甚至连乡党委、政府内部,遇到棘手问题,干部们的口头禅都是:“要是江书记在就好了……”
孙建设感觉自己像个空有头衔的傀儡,坐在党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却指挥不动任何一件事。他试图推翻重来,却发现江河打下的根基早已盘根错节,深植于人心和现实的利益纽带之中。他越是急于“去江河化”,工作就越是阻力重重,推进缓慢,怨声载道。短短一个月,他就被各种扯皮、纠纷、历史遗留问题搞得心力交瘁,嘴角起了一溜燎泡。
而另一边,在县委大楼里。
江河似乎完全沉浸于他的新角色。他将县委办主任的职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文件流转高效有序,会议安排井井有条,上下协调顺畅无比,让丁秋红这个书记很是舒心。
他绝口不提八柳树的具体事务,有人问起,他也只是笑笑:“现在那是孙书记的责任田,我不便过多干涉,要相信同志嘛。”
看似“无为”,实则他比谁都清楚八柳树发生的一切。老部下、村民、甚至港商那边,总有人通过各种方式把消息递到他这里。他偶尔一个电话打给县财政局长:“老张啊,八柳树养老院那笔专项补助,流程走到哪儿了?民生工程,拖不得,抓紧点。”或者看似无意地对下来调研的农业局长提一句:“八柳树的特色养殖合作社,是咱们县里的试点,政策上还得持续倾斜,可不能人走茶凉啊。”
他从不直接下达指令,只是恰到好处地“提醒”一下,点一点关键之处。然而,每一个被他“提醒”过的部门,都会以最高的效率去落实。因为他虽然离开了八柳树,但他引入的数亿投资、他带来的巨大关注度、以及他与省里甚至港商那边千丝万缕的关系,都让所有人明白,这位年轻的常委,能量远非一个孙建设可比。
——真正的掌控,从来不在那个位置上,而在无形的影响力之中。
孙建设在八柳树忙得焦头烂额,寸功未立,而江河在县委大院稳坐钓鱼台,却依然牢牢把握着局面发展的命脉。他只需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对方自己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